曾祥将一叠厚厚的牛皮纸文件隔着玻璃推到通话器旁边的金属台面上。
“少爷,黎生临时有事,托我代交给您签署的文件。”
丁嘉朗抬了抬眼皮,目光在那堆文件上停留了不足一秒。
曾祥立刻会意,汇报道:“我特地去问过大齐先生了,苏小姐这次之所以会在伯明翰逗留了那么长时间,是因为她在处理一批夫人身前保管的文物。”
“这批文物目前已经通过海运渠道,顺利运抵内地了。”
丁嘉朗的视线终于聚焦在曾祥的脸上,“走的海运?外界有关于这件事的报道吗?”
曾祥摇摇头,解释道:“大齐先生特别交代了,这件事出于政治原因,内地并不打算公开。”
丁嘉朗一时没说话。
曾祥只好继续:“苏小姐前不久去了纽约,主持圣诞节的拍卖专场,少爷,你看需要我做什么?”
丁嘉朗却反问:“酒店顶层房间里的那些生日礼物,她是不是一件都没拆开过?”
曾祥的眼帘微微垂了下去。
“是的,少爷。苏小姐没有再回过酒店,那些礼物都还原封未动放在那里。”
丁嘉朗的嘴角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
他终于伸出手,将桌面上那叠文件揽到自己面前,却没有立刻翻看,只说道:“行,我知道了。”
*
第五大道上的圣诞装饰点亮了整座城市。
SFb拍卖行纽约分部的大厅内,暖黄的灯光将窗外的寒意隔绝在外。
明日便是圣诞节,但对于苏慕春来说,今晚的华国专场拍卖会才是她心中最重要的“节日”。
苏慕春站在化妆间的全身镜前,轻抚着身上那件宝蓝色旗袍。
这件由苏绣顶级师傅手工制作的旗袍上,金线勾勒的牡丹花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玲珑有致的身姿更加迷人。
精致的盘发上,点缀着一支细小珍珠的发簪。
这是苏慕春第二次主持SFb圣诞节前夕的华国专场,与去年不同的是,今年的专场规模空前,从青铜器、玉器、瓷器、书画,到古籍善本、明清家具,甚至近现代油画,都囊括其中。
预计到场的买家也比往年多了四成,其中亚洲面孔尤为突出。
七点整,拍卖会正式开始。
苏慕春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上讲台,全场灯光顿时聚焦在她身上,那宝蓝色的旗袍在射灯下如同星空般深邃动人。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苏慕春用流利的英文开场,声音清亮温婉。
“欢迎来到SFb1996年度华国文物艺术品专场拍卖会。”
她环顾四周,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微微一笑继续道。
“很多人常问我来自哪里,有人猜我是红港人,也有人以为我是华裔美国人。”
“其实,我来自华国江南的一个小镇,那里有悠长的石板路,有垂柳拂过的小桥流水,还有我儿时最爱的小笼包。”
她最后这一句用中文说出的幽默,引来会场一阵善意的笑声。
“我的中文名字是苏慕春,英文名Alicia。”
“在这个西方传统节日的前夜,我们将共同欣赏来自东方五千年文明的瑰宝。”
“今晚,我们有幸呈现给各位的是迄今为止SFb最全面的华国艺术珍品系列,从商周青铜器到当代艺术家的创作……”
拍卖会进行得如火如荼。
当第三十七号拍品——一幅北宋《溪山行旅图》卷的复制品登场时,全场气氛达到了高潮。
这幅由明代宫廷画师临摹的珍品保存完好,画作中云雾缭绕的山峦与苍松翠柏间,仿佛能听到溪水潺潺。
“起拍价五十万美元,”苏慕春宣布道,“现在开始竞价。”
前排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绅士举起了牌子。
“五十五万!”苏慕春迅速确认。
随后,场内多处举牌,价格迅速攀升。
当竞价达到八十万时,参与者已缩减至三人。
“九十万美元,8号席位的先生出价。”苏慕春看向一位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丁嘉屿。
在拍卖会开始时,她就注意到了他。
“九十五万,21号席位的女士。”一位优雅的亚洲女性举牌应战。
丁嘉屿毫不犹豫:“一百万。”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苏慕春身上,而非那幅画作。
“一百零五万,21号席位。”
“一百二十万。”丁嘉屿直接跳价。
全场寂静了一瞬,21号席位的女士微微摇头。
苏慕春保持着专业的微笑:“一百二十万第一次,一百二十万第二次……”
她环视全场,确认无人继续竞价,“成交!恭喜8号席位的先生。”
落槌的瞬间,丁嘉屿对苏慕春投来一个满含深意的微笑。
苏慕春礼貌地点头致意,随即转向下一件拍品的介绍。
*
拍卖会持续到深夜,当最后一件拍品成交,苏慕春宣布圣诞专场圆满结束时,窗外的雪已悄然飘落。
鹅毛大雪将整个纽约第五大道染成一片纯白。
苏慕春穿着一件驼色羊绒大衣,围着厚厚的围巾,一双眼睛清凌凌的。
她伸出手,莹白的雪花轻巧地落在她的掌心,转瞬即逝,化作一滩冰凉的水渍,那股凉意,一直沁到了心底。
苏慕春哈出一口白气,声音在寒风中有些飘忽:“高律跟我说了,是你给他们递交的证据,丁嘉朗才有机会减刑。”
丁嘉屿穿着黑色长款风衣,身姿挺拔,侧头看她,“但证据还不够充分,没帮上太大的忙。”
苏慕春追问:“你怎么想通的?”
他呵笑一声,笑声带着几分自嘲:“不需要想通。”
“两败俱伤后才发觉很多事情都荒唐得可笑,这里也有我的盲目,是非不分造成的。”
两人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雪地里,两行清晰的脚印已经踩出了长长的一条道,在寂静的雪夜里延伸向远方。
雪花无声地落在他们肩头,发梢,又悄然融化。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丁嘉屿先开了口:“去年的纽约拍卖会我没来,有些遗憾,想着这次一定要过来看一看你的风采。”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被冻得微红的鼻尖上:“你主持得非常成功。”
苏慕春微微侧身,昏黄的路灯光晕柔和了她脸颊的轮廓。
“我也谢谢你的支持,你今晚拍下的那幅《溪山行旅图》复制品,确实是难得的珍品。”
又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丁嘉屿抬头,看了看依旧纷纷扬扬的雪花,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会回新加坡,重新开始。”
“以及,等大哥出来了,我再跟他公平竞争。”
苏慕春先是愣了一下,雪花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微微颤动。
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还不死心。”
丁嘉屿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声畅意,驱散了先前那份沉重与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