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的血鸦还在屋内吼叫,怪异的叫声给今晚的血月染上几分迷离。擎风将五擒笼收好之后,和沈慕梨四目相对,确定沈慕梨的情况无恙,他颔首道:“走吧。”
两人并肩,齐头朝着无声区的出入口走去。
一路上曲曲折折,尽是些歪七扭八的街道小巷,还好有沈慕梨指路,不然依擎风来看,大概要撞上几回南墙。
临近出入口,沈慕梨紧张起来。胸膛里安静的心脏这下砰砰跳个不停,连带着手心出汗,姣好的面容失去血色,变得黯淡无光,她双手攥紧拳头,双眼射出直线,盯着前面的出入口。
这一次,真的可以出去吗?
以防万一,她和擎风商量:“擎铁手,要不你攥住我的手腕?”她的话音尾调颤抖,伸出左手手腕在擎风眼前晃晃,眼睛中的期盼投向擎风,落在他身上,他只感到烈焰灼烧。
“你不介意就行。”擎风的嗓音低沉,嘶啦一下,从系在腰间的黑布扯下十公分的碎布,盖在沈慕梨手腕上,随即粗糙的大手拉住沈慕梨的手腕,“别紧张,我带你出去。”
两人的脚步声在安宁无声的夜晚,顺着凉意弥漫在四周,这句承诺是擎风和沈慕梨之间的合作,只要把她顺利带出去,他们之间自然也就没了干系。
稳重的脚步声踩在凌乱碎石铺就的地面,同时亦有沙沙的落地声。
沈慕梨先前设下的机关,已经被她全部清理干净,没了遮挡的进出口,伸长脖子向外区查看,能够欣赏到银河落九天的缥缈凉意。
“出来……了……”
擎风站在无声区的出入口,视线向下移动,明显是已经踏出无声区的地盘,怎么手上空空如也,难道沈慕梨刚出来就撒开他的手走掉了?
他疑心重重向四周望去,脚步随之转动,沈慕梨和他只有一尺距离。
失败了!
“沈慕梨?”擎风的瞳孔微闪,不可置信地喊出她的名字,见此情景,难道无声区真的有特殊的结界吗?还是针对性地束缚?
为什么是沈慕梨?
她身上有什么秘密吗?被无声区故意留住?他看到沈慕梨张开双手,嘴巴一张一合,情绪激动地双眼通红,她在呐喊,可是为什么,他听不见?
沈慕梨无措地被困在原地,明明眼前什么也没有,但是她却无法走出去,上一秒确切感受到擎风手掌的温度,也亲眼看到自己的脚向前迈出,在她希望还没实现时,紧随其后的失望转瞬而至。
她,走不出无声区。
擎风环顾四周,确保周围没有人看向这边,脚步一抬,立马回到了无声区。这下沈慕梨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擎风?你刚刚怎么不回答我!”沈慕梨着急地拔高声音。
擎风无奈地向她解释:“我听不到你的声音,但是可以看见你。”他叹了口气,“沈小姐,很抱歉我没能带你离开。”
沈慕梨的力气突然之间被无名利爪抽走,她浑身没有骨头一般瘫软在地,难道她真的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到地老天荒?她不要,绝对不要!
思及此,沈慕梨的力气瞬时恢复,她蹭地一下站起来,言语坚决:“再试一次!”
三秒钟后,沈慕梨看到和她面对面却如同身处两个世界的擎风,内心压抑的怒意正徐徐破土。
擎风再一次踏步进来,思来想去和她说道:“沈小姐,我有事情得先走一步,我向你保证,不出两天,我绝对回来。”
“烦请你多待几日,你看……这样可以吗?”
沈慕梨撇撇嘴,“好吧。反正料你不敢不回来,神仙癫的解药,只有我有。”
“那我先走一步,两日后再见。”
沈慕梨望着擎风远去的背影,心里越发嫉妒和他一样,可以自由出入无声区的玩家。凭什么就她一人要被困在这里,难不成自己身上有不曾察觉的秘密?这种做人质的滋味,难受死了。
无声区的白天毫无征兆地来临,没有冉冉升起的太阳,而是倏地一下,日月转换,方才沉寂的黑夜,秒变碧空蓝天。通体肥硕的几只血鸦,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叫声,展开翅膀围着今日最高建筑的避雷针盘旋。
就算沈慕梨在无声区生活几个月,她也搞不清楚每天夜晚的建筑环境是怎样变化的。不是人为,好像地底下有运作的齿轮,靠着精密的计时仪器,每当太阳与月亮交换的那一刻,眨眼之间就会转变完成,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今日的建筑一改往日的稀疏,反而是密集地聚集在一起。簇拥在中间的是座白色高塔,破败的漆墙坑坑洼洼,上面不乏涂鸦乱画,亦有一些缺失材料的角落,不规则的向内凹陷。
大约五层楼的高塔,最上面是根泛着光泽的避雷针,不少血鸦从四面八方赶来,朝着这根避雷针盘旋飞舞。
今天是什么日子?
一晃眼的功夫,好似居住在无声区的所有玩家都齐声出动,沈慕梨没有见过这种场景,她心里生疑,怀揣着好奇,同样涌进人潮,看看最前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擎风离开无声区后,转身搭乘振翅飞梭朝云落山基地赶去。
无声区的时间流速要比外界的快,应该来得及。
振翅飞梭带着擎风迅速穿过云层,不出一会儿便停在云落山的门口,两个守卫见到擎风来,高声恭敬地喊:“擎指挥。”
擎风面不改色地收起振翅飞梭,长腿快速朝里面飞奔。
现在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成败在此一举。一路上经由其他人的告知,擎风很快找到了余千岁。
白天的凉台风景优美,翠绿的竹林随风微晃,遍地白玉珠石,任溪水流淌,带来舒缓的凉意。擎风没来前,余千岁几人已经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细细品酒。余千岁手捏清透白润的酒杯,耳力极佳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步步有力不紧不慢,看来事情已经办成了。
“喝酒,来来来,我给你满上。”
亚当一身尊贵的造型,优雅地坐在靠椅上,眼神落在倾泄的酒水,耳朵却担起眼睛的工作。
“会长,我回来了。”
风尘仆仆的擎风,好在路上简单换了身衣服,休闲外套搭配牛仔裤和工装靴,撇弃那块缺角的黑布时,他原想顺手烧成灰烬,转念一想,可以当做遇到沈慕梨的证据,没准上面残留着沈慕梨有关的细枝末节,现在没时间细查,不如收起来,等血鸦的事情结束后,再和老大商议沈慕梨的事。
余千岁问起:“事情办的怎么样?”
“一切顺利。”擎风说完,从背包里掏出五擒笼,掌心般的笼子落在地面的瞬间,轰地一下打开,五条青龙的利爪,压在血鸦的胸膛,力度不轻不重,刚好能够给血鸦留一口气。
两只血鸦全都活着,亚当的眸中闪过一抹晶亮,“哟,收获还不小啊。不愧是擎铁手,一人出马,堪比千军啊。”
亚当伸开手掌,“不如把它们全都给我?”
余千岁笑意温和却令人生畏,“亚当,买卖不是这么谈的。”亚当的眸色很快恢复如常,乐呵呵地打圆场:“我开玩笑的。血鸦既然拿来了,我就先走了。”
“余会长,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办到。我最喜欢和源聚大厦里的那帮老顽固打太极了。既然如此,留步不送。”亚当掌心张开,一手把血鸦放进遍体窟窿的透明盒子,血鸦终于没有龙爪的压迫,立马把长喙伸出孔洞急促呼吸。一瞬间,当着所有人的面,亚当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消失在众人面前。
吴期拈着酒杯刚递到嘴边,被亚当的人体消失术惊讶到忘记了喝酒,白白浪费一杯美酒,酒体洒在他的衣服,他回过神来闭上嘴巴,手指指向刚才亚当站的地方,结结巴巴地说:“他……是不是……是不是不见了?我没看错吧?”
陈槐手中的酒杯,碰了碰吴期的空酒杯,随即仰头一扫而光,目光深沉地说:“你没看错。”
四人的视线齐聚在另一只被留下的血鸦身上,吴期仓促地用手背擦干嘴角,蹲在地面和血鸦的红色眼珠对视,“这东西有什么用?亚当要它做什么?”
擎风摇摇头,“不知道。”他摩挲着口袋里的黑布,正准备开口,听到余千岁吩咐,“找人照顾这只血鸦,确保它别死。顺便再让研究人员过来,查查这种生物有什么构造机密。”
“是。”
擎风收拢五擒笼,转身离开。
现在事情已经结束,陈槐把酒杯放在台面,故意加大声音,引起余千岁的注意。
“千岁,擎风现在回来了,亚当也把血鸦拿走了。没有我的事,我要回去了。”
余千岁背对着陈槐,微不可察地皱着眉头,他每次听到陈槐说离开,内心都会烦躁,这种无名之火他不知道从何处来,他的潜意识不想承认,自己的情绪因陈槐而起,所以蒙住眼睛,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切都是虚妄,全都是假象。
至于假象还干扰他的情绪,看来他得继续下本,多多认识不同的玩家了。
余千岁转过身,修长的手指抚摸抬高的眉眼,逐渐恢复平静,扬起的嘴角分明在笑,吴期看在眼里却觉得下一秒余千岁就要吃人似的,这个笑容太诡异了,让他直起鸡皮疙瘩。
陈槐眸光波澜不惊,古井无波地和余千岁对视,也不说第二句话,反正刚才那句不是和余千岁商量,而是通知。见余千岁不说话,陈槐迈步,跨过水流,朝基地大门走去。吴期焦急地左右回看,他的心里为什么突然生出一股悲凉感,好好的俩兄弟,莫名其妙开始冷战?希望不是他的错觉。
见陈槐已经走远,吴期语速飞快,“余哥,你咋还停在这儿?陈哥走了,你倒是把他喊回来啊!”
余千岁眉头拧在一起,看着一脸着急的吴期,重复起他说的话,“我为什么要喊他回来?”话语里的怒意,是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
吴期嫌弃地翻起白眼,“你让他一个人去自然之都,万一源聚大厦的人找他麻烦怎么办?”
“不会,我相信亚当,他既然说可以搞定,必然能搞定。”
“这是理由吗?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喊陈哥回来的借口,而不是让你反驳我的啊。”吴期双手抓头发,狂躁地怒吼。
他抓住余千岁的肩膀,试图晃醒他。
“余哥,陈哥这一走,你肯定会后悔。你都让人把他困在云落山了,多困一会儿又能怎么样?”
余千岁目光冷淡地越过吴期,望向苍翠的竹林,低声喃喃道:“分明是他要走的,他不愿意和我长期待在一起,我放他走,居然成了我的不是?”
吴期泄气地放下胳膊,拔腿就朝着陈槐的方向追,末了给余千岁留下一句:“城际传送不稳,你忘了是不是?他万一被传送到犄角旮旯,到时候回都回不来!”
哼哧哼哧的急促呼吸声从肺腑发出,吴期紧急给陈槐拨打视频电话,另一头的陈槐一只脚已经踏出了云落山的大门,第二只脚落在门外时,眼前一望无际的绿色,忽地让他想起自然之都的风光。
风暴之城多是机械,冰冷的建筑群,匆匆奔行的玩家,对比自然之都,少了一些惬意。
陈槐暗叹自嘲,他来到里界才多久,居然真的会对自然之都有了家的向往。
回家,回到他的小屋子去。把乱七八糟的思绪通通整理干净,再和朋友们见面。
现在是时候了。
“铃铃铃……”
陈槐的千里传音镯发出铃声,震动感通过手腕传递到整个臂膀。
接通电话,就看到吴期大口喘粗气的样子。
“陈哥,你到哪儿了?你等等我,先别走。”
陈槐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身心轻松,他微微抬起头,看向暖阳肆意地普照,向吴期告别,“来日方长,别来送我了。”
“吴期,咱们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