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户照进来的天光打在陈槐脸上,将他从睡眠中叫醒。从地上坐起来的时候陈槐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的窗户打开着,带着普通玫瑰香气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温暖惬意得仿佛在鸟语花香的度假胜地。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陈槐回头,正好看到吴期擦着头发从盥洗室里出来。
见他醒了,吴期再次带上了那狡黠的面具:“哟,醒啦?在副本里睡地板也能睡成死猪的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顺手将手里潮湿的毛巾丢到陈槐头上,吴期说:“天刚亮的时候秦月和赵清欢就来过了,我让她们一起回房间了,既然你在我这呆了一晚上我俩也没死,说明并不是不能呆一块儿,她们在一起更安全。”
陈槐起身的动作顿住,抓住了他的话头:“所以你是拿我来试副本规则?”
吴期愣了一下,但反应也很快,无所谓地耸肩说:“这话说的,我不也跑不掉吗?”
“你不怕死?”陈槐觉得这个冒充警察的小黄毛真挺有意思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睁眼说瞎话冒充警察,但是这吴期的正义感倒还挺强,至少陈槐自己并不会像他这样抱持着带着其他玩家通关的信念。一边冒充警察,一边又带着一副吊儿郎当的面具。
道具挺多,应该是通关了很多个副本了,那应该是有脑子有身手的,算得上陈槐见过最靠谱的老玩家了。
起码比上个副本的那个余千岁强。陈槐没见过几个老玩家,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做对比。
“死?”吴期嗤笑一声,张开双臂,“我们都在这了,就都算是死人了。我都当鬼了还怕死?”
你要是聊这个那可就有说道了!陈槐人醒了,脑子还没完全醒,顺嘴接了一句:“鬼其实也是会怕死的。”表情严肃,眼神认真,让人即使听到这么一句话也第一反应相信他。
自然也勾起了吴期的好奇心:“你怎么知道?对了,忘了问了,你是干什么的?这年头敢说在副本里能自保,跟干尸干架还能掏出心脏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普通市民吧。该不会是什么犯罪分子?”一双下垂眼眯起来,好像陈槐敢承认他就立刻给陈槐拷上一样。
“天师。”陈槐一向不爱跟人解释太多这方面的东西,随着现代科学的发展,愿意相信的人越来越少,他懒得纠缠。摆了摆手,拿着那条吴期擦了头发的湿毛巾洗漱去了。
等他收拾出来,吴期一脸好奇地凑上来:
“天师?道士?那你算算我们这个副本能不能活下来?你算到过自己会被拉进来吗?要不算算我什么时候会死?”
“你们平时都住在山里吗?难怪你没听过童话。山上有信号吗?可以玩手机吗?”
“你们是不是不能谈恋爱结婚生孩子?”
“你们是不是都会法术?能表演给我看看吗?”
“你修炼到什么期了?能看看金丹吗?”
顶着一头黄毛的脸凑上来,脸上是充满了好奇的表情,但那双下垂眼里却满是戏谑和调侃。陈槐知道他不信,也无所谓他信不信,敷衍了一句“我不会算卦,只会打架。”就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吴期跟在他脚步后头喋喋不休,“……你现在应该还是处男吧?打飞机算破界吗?你打过没?”然后一头撞在了陈槐身上。
陈槐站在前头一动不动,吴期心想不会是给说恼了吧?甚至已经开始快速评估他的战斗力,琢磨要是打起来能不能赢,身上的肌肉条件反射地绷紧,以应对陈槐可能的突袭。
但是没有什么脑补中的突袭,只有四周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
吴期从陈槐身侧探出头,第一眼是站在近处互相搀扶着瑟瑟发抖的两个女玩家,第二眼就是走廊尽头房间门缝里淌出的猩红液体。“出事了!”吴期越过陈槐,快步朝那个房间跑去。
“那是谁的房间?”陈槐走上前问两个女孩。可能因为好歹经历了几个副本,有了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虽然还是害怕,两个女孩子还算是镇定。
“不……不知道。”赵清欢用力地咽了口唾沫,“但是……我们一直没看到路杰,可、可能……”她的手指用力抓着秦月的胳膊,在秦月手臂上掐出几道红痕。
陈槐手臂一横,示意两个女孩原地等待不要乱跑,自己跟着吴期去那个房间查看。
离得近了能更清晰地闻到那股属于血液的腥甜气味。猩红的液体已经凉透,浓稠发黑,大部分已经有了干涸的趋势,牢牢粘在地板上。看来这个房间出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陈槐手指沾了一点,捻了捻,确认是血液,并且从生物体内流出来应该有至少四个小时了。“夜里出的事。”
吴期点头赞同,就在陈槐观察血迹时,他已经试过开门,房间从里面落了锁,根本无法打开。然后陈槐就看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细铁丝,“又是道具?”陈槐好奇问。
“啊,这个不是。”吴期弯腰凑到门锁跟前,将细铁丝伸进锁眼里,“这就是普通铁丝。不要什么都依赖道具,手里的技术才是最实在的。”
“警察也需要具备溜门撬锁的技术?”
吴期的手很稳,听到这带着戏谑的话也丝毫不受影响:“技多不压身。”随着他落下的话音,手里的铁丝断在了锁眼里。
“……嗯,你们需要用这个技能的时候确实不多。”陈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点头道。
“我们……要找人来开门吗?”身后传来赵清欢的声音,两个女孩站在身后,被浓重的血腥气冲得连连干呕。
“找人恐怕没用。”陈槐打量着面前这扇和其他房间无异的门,“从天亮到现在这么久了,我们聚在这里的动静也不小,你们有见到一个人或者听到一点人活动的声音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
吴期的话音刚落,陈槐后退两步,侧身拧腰,飞起一脚踹在门轴的位置,发出巨大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城堡里回荡着。
动静是真的大,效果也是真的有。门轴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声音后“啪”的断裂,门板扭曲着和门框脱离开来。
陈槐冲吴期笑笑:“门也不是只能从一边开的。”
吴期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好像无论闹出多大的动静,都没有npc关注这里,才松了口气:“你上一个副本也是这么过的?”
陈槐推开歪斜的门板,笑道:“操作流程上有点差别,不过思路差不多。”然后当先走进了房间。
房间的陈设和其它房间没有区别,只是似乎经历了一场打斗,被搞得乱七八糟。各式各样的血迹到处都是,低落状、喷溅状,还有一道长长的拖拽血痕从一大摊血迹延申到窗边。
陈槐凝神感知,却没能捕捉到任何特别的气息。在这个副本里,他的所有能力似乎都受到了限制。当然也有可能是副本的设定就决定了这里确实什么都没有。
两个女生在面对眼前血腥的场景时已经尖叫过一波了,现在被吴期命令呆在门口不要进来。吴期自己一边在房间里转悠,一边念叨着分析:
“床上的出血量最大,人应该是在床上遭到袭击。”
“床单被浸透,大量喷溅状血迹,动脉肯定是伤到了。”
“但是人应该第一时间还没死……他从床上挣扎下来,往窗户爬。”
“行凶者应该跟在他身后,在整个过程中还在攻击他,所以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还有喷溅状血迹。”
“他已经能够到窗户了,在这里留下了血手印,但是很快失去最后的行动能力,所以手印有向下的擦蹭痕迹……”
“行凶者似乎尝试将他拖出房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停下了……”他在距离门口最近,也是最大的那摊血泊前蹲下,伸手在湿漉漉的地毯上摸索着。
片刻之后,吴期将手指凑到眼前,捻着手指,沉吟道:“有很碎的肉末,还有一些……毛发。”然后抬头看向陈槐:“这里没有尸体,留下一地肉末和动物毛发,再结合我们昨天的发现、副本故事背景,你知道这让我想到什么吗?”
他说得已经很清楚了,陈槐几乎都不用再动脑子:“他是受到了动物的攻击?”
吴期点头:“很可能。虽然死不见尸不能完全确定,但是还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有些动物会有囤积食物的习性,他也许被当作储备粮放在了什么地方。”陈槐语气平淡,“你保护两个女生,我去转转。”
正在此时,房间门口传来赵清欢短促的惊呼,两人回头,看到管家安道尔站在两个女生身后。在这种环境下,突然悄没声地出现一个人,是挺吓人的。
“早安,尊贵的客人们。”安道尔躬身行礼,对赵清欢的惊叫和眼前的场景视若无睹,依旧保持着面具一般得体的笑容,“昨夜休息得好吗?”
“挺好的。”眼见着秦月哆嗦着嘴唇眼神看过来,似乎就要脱口而出质问,陈槐做了个安抚的手势阻止了她,抢答道,“我们昨晚都睡得很好。今天可以在庄园里四处看看吗?”
“当然,我尊贵的客人。”管家矜持地颔首道,“我们庄园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美丽的景色非常多,相信能让四位贵客感到愉快。”
“四位?”秦月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所以你们就当路杰不存在了吗?”她猛地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安道尔,“你自己看看!他的血还在这!满屋子都是!现在是他,下一个就是我了对不对?还是他?他?还是她?!”
安道尔的眼神扫过面前的四人,又在房间里逡巡一圈,脸上微笑的面具终于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的沉默。
一时之间只有两个女孩伴随着抽噎的喘息声,陈槐听到身后吴期往前靠拢的脚步声,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自动调整到了随时可以进行攻击的状态,脸上依旧平静,但一双杏仁眼已经死死盯住了安道尔。
就在这紧张的氛围越来越浓的时候,安道尔突然笑了一声,面露疑惑说:“您在说什么?这次前来观礼的,只有你们四位啊!”
他们站在一片狼藉的房间里,呼吸着直冲脑门儿的血腥气,有人惊慌失措,有人镇定自若,有人视若无睹,有人心怀忐忑,像一幅荒诞的浮世绘。
“怎……”秦月还想反驳,却被一直低头发着抖的赵清欢拉了一把。
赵清欢抬起头,用一种近乎恳求的眼神看着她,牙齿咬着嘴唇,疯狂地小幅度摇着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这个一直显得很柔弱的女孩似乎感觉到了空气里的剑拔弩张,觉得如果纠缠下去会发生什么更加可怕的事情。
秦月在她的目光中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继续再说。
吴期的脚步踩过地上粘稠的血浆,在地上留下一串黏糊糊的猩红脚印。他上前轻轻拍了拍安道尔的肩膀:“这庄园里是任何地方我们都可以去吗?”
老管家眯眼看了眼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鼻翼微微抽动了几下,似乎在嗅着某种气味,然后答道:“当然,除了楼顶主人的房间之外,您可以前往任何地方参观。”
吴期笑了一声,越过安道尔往后面的走廊里走去,还不忘背对着人家摆摆手:“替我向主人家转达一下诚挚的谢意!”
然而这个逼没能装完,刚走两步就被安道尔叫住:“请您稍等!”话刚落地就听到吴期憋不住的一声笑。
“还有什么事吗?”吴期转身笑得春风拂面,但眼神中已经充满了防备。
“为了准备这场盛大的婚礼,庄园中的仆从实在是不太够了,”安道尔浑浊的老眼微眯,环视玩家们一圈后笑着说:“这房间实在是有些脏了,客人们可否帮忙打扫一下?”
吴期挑眉,正准备开口,就听到陈槐懒洋洋的嗓音:“脏?哪里脏了?不是挺干净的吗?”青年将手上的血迹擦在衣服上,从房间里走出来,“昨天贝儿公主已经说过了,我们是尊贵的客人,不需要我们帮忙。怎么,你跟你主子没商量好?”
见安道尔皱眉还想说什么,陈槐打断道:“或者我自己去问问主人家,要是真的这么缺人手,亲口跟我说,也不是不能帮把手。”
老管家的眼神终于落在了一地凌乱的血迹上,脸上下垂的肌肉抽动了两下,最终向后退开:“是我唐突了,还请不要打搅主人。”
“我们现在可以回房间了吗?”吴期问。
“当然,请自便。”安道尔弯腰行礼,只是这语气实在是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