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泽宇嘴上说着好,却提出要弹这首钢琴曲,其实就是变相地提醒并拒绝了丁白薇。
丁白薇也朝程实看了一眼,又垂眸摸了摸手上的婚戒,在心底默默地叹息:终归是物是人非,不能像从前那样了呀。
想明白后,丁白薇对杨泽宇笑了笑:“那算了吧,这首曲子我很久没弹了,待会儿别弹错音影响你发挥。”
其实不然,对于她这种天天摸琴的人来说,就算有记不清的部分,也能凭借音感和技巧丝滑地过渡过去。只是既然她这样说了,杨泽宇便选择信了。
“那你到旁边去歇会儿吧。”杨泽宇对着丁白薇说道,然后又看向程实:“别傻站着,找个地方坐。”
见程实搬了个凳子坐好,杨泽宇才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面前的钢琴上。
当指尖触碰到琴键的刹那,琴房里的空调仿佛发出了共鸣,空气中流淌着令人舒适的凉意。
前奏的琴声像月光撒在了沙滩上;像海浪拍打着礁石翻起的浪花;更像一阵风吹起了少女的长发。
中音部旋律漫上来时,琴声忽然变成夏日夜空里闪烁的星光;音符像是草丛中忽明忽暗的萤火;节奏更像是少年思念着恋人时的心跳。
转调时所有音符突然悬停,那是少年告白后等待回应的时间里,脑子一片空白的真实写照。
琴音重新响起,渐强段落里突然迸发的三连音,像少年的欢呼声。在接下来的欢快的节奏里,这对恋人在沙滩上追逐嬉戏、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在海浪声中相拥亲吻。
结尾的几个音轻轻落下,余韵是两人漫步沙滩留下的脚印,是他们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是风里传来的彼此交换心意的低语……
“好听,这旋律听起来很舒服。”程实简单直接地表达了内心的感受。
“虽然有些地方的转音略显生硬可以,不过听得出来弹得很用心了。”丁白薇给出中肯的评价。
杨泽宇微微一笑:“班门弄斧了。”
“看得出来你确实很久没有碰过琴了。”丁白薇颇为惋惜地说道:“当初你的水平并不比我差。”
“工作以后就没再弹过了。”杨泽宇倒是不觉得可惜,毕竟弹钢琴并不是他的爱好,只是他这个人微不足道的加分项。
此时,程实凑到杨泽宇身边,小声问道:“洗手间在哪?”
“这里出门左拐,走到尽头就是。”杨泽宇起身说道:“我陪你去。”
“不用啦,我自己能找到。”程实摆了摆手,离开了练琴房。
剩下的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琴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空调发出闷闷的嗡鸣声。
“你真的变了很多。”丁白薇盯着杨泽宇,感叹道:“从前的你眼里可容不下任何人。”
她曾经深刻感受过这个男人的自私凉薄,仿佛他最爱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人总是会变的。”杨泽宇神色漠然、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你以前不是还说过不会任由家人摆布吗?”
“曾经确实想着靠自己争取一条出路,后来发现那很难,就打起退堂鼓,接受了家里安排的联姻。”丁白薇伸手将一缕遮挡住视线的头发拨开,轻声说道:“可能当初跟你告白用掉了我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吧。”
此话一出,就像打开了某个开关,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杨泽宇的脑海。
任谁都很难想象面前这个讲话温声细语的女人,在当年是如何用整栋教学楼都能听到的声音喊出了那句“杨泽宇,我喜欢你”的。
而那时候的杨泽宇是怎么想的呢?被他扔进垃圾桶的情书数不胜数,对于被人告白这种事他是不胜其烦的。
然而他看到了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和憋得通红的脸;看着她明明双腿都在颤抖却仍然硬着头皮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白;看着她顶着所有围观者的目光、以一种赴死的姿态朝他递出了手捧粉玫瑰……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她很可爱。于是他在一片起哄声中接下了那一捧粉玫瑰,并握住了她的手。
“白薇,那时的我们都还年轻,做出的决定并不理智。”杨泽宇从回忆中抽离,眼神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你接受联姻的安排并不意味着失去勇气,而是变成熟了,懂得什么对你而言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是吗?”丁白薇走向杨泽宇,从他身边绕过去,坐在钢琴椅上,手指轻柔地从一排黑白键上滑过:“也许是吧,虽然我与爱情无缘,可起码拥抱住了乐谱和琴键。”
其实对于过去的事情她早就已经放下了,只是再见故人,总免不了感慨一番。
杨泽宇却听不来丁白薇这种过于文艺的表述。这种调调听得他头疼,还是和程实那样有话直说的沟通起来比较舒服。
他忍住揉按太阳穴的冲动,面色平静地说道:“这世上有很多人在为生活劳碌奔波。你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把兴趣跟职业结合起来,还没有生活的压力,这本身也是一种幸福。”
“你说得对,背靠家族让我无需担心生活过不下去,弹琴可以让我忘却一切烦恼。对于现状,我没什么可抱怨的。”丁白薇对他的话表示了赞同。她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问道:“你去过花园了吗?”
“刚刚去过,怎么了?”杨泽宇露出疑惑的神色。
“当年吵架的时候,你把我送你的项链丢进了喷泉。”丁白薇注视着杨泽宇:“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我很抱歉,当年的冲动对你造成了伤害。”杨泽宇的眼中浮现出歉意。
“看来你还记得啊。”丁白薇又问道:“那你记不记得那项链是情侣款的,我的手里也有一条。”
“这个我倒是没印象。”杨泽宇如实回答。
“也是,你从来不在意这些细节。”丁白薇笑着摇了摇头:“后来我们分手的时候,我把我那条项链也扔进了喷泉池里,然后许了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杨泽宇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
以前确实听说过经常会有学生朝喷泉池里丢硬币,然后许愿类似于考试包过、表白成功之类的,也不知道灵不灵。
丁白薇看着杨泽宇,幽幽说道:“我当时许的愿是,希望你一辈子的感情婚姻都不顺利。”
杨泽宇大受震撼。
他不知作何回答,只好沉默不语。
丁白薇的双手放在身前,手指交叉,看上去像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小声说道:“很幼稚是不是?”
“你对我有怨,我能理解。”杨泽宇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笑挤得有多勉强。
难怪他上辈子的婚姻那么不顺利,原来是被人咒了十几年!
这些女人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怎么一个两个心都这么狠啊?
“那时候情绪无处发泄,只能用这种方式报复你。但是那种许愿的都是不作数的,当不得真。”丁白薇抬起头、真心实意地笑道:“看得出来你和你女朋友感情不错,你们一定能幸福的。”
“谢谢。”杨泽宇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他在想:得找个机会给学校捐一笔钱,把那个喷泉推平了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