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卫盈趴在舅舅耳边，小小声问：“小舅舅能给我弄点种子吗？”
看着外甥女鬼鬼祟祟的小模样，一看便知这种子不是拿去做正经事的。
谷老五学着外甥女的样子，双手合拢在她耳边道：“能，你都要啥，要是多的话，下次舅舅进城偷摸给你送去。”
谷卫盈就知道这事儿找小舅舅绝对没错，不光嘴巴严实不爱刨根问底，而且办事特别靠谱，一口唾沫一个钉。
“我想要果树，什么果树都行，越多越好。”想来种树好过种地，忙活一次幸福一生。
谷老五闻言有些诧异，不过既然答应了，他就会努力去办，反正也不算太费事。
心里盘算着山上有的，苹果，梨子，桃，枣，葡萄，这些都有，只是现在天冷，树挪了可不一定能种活。
只是这话他没有说出来，不然听着多扫兴啊。
聊了没多久，谷老三也驾着牛车回来了。
一掀帘子走进门，便扯着大嗓门道：“想去集市的都上车。”这下卫家四口都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向外走去。
谷家老四和老五也跟了上去，谷老四手里还拎着个筐，里面装着木雕的草编的小玩意儿。做这些本是为了磨练手艺，如今想着带去集市上换点钱也不错。
谷卫盈还没上车，就被牛屁股后边的尾巴吸引了视线，这玩意细细一小根，甩来甩去很好玩的样子。
寻摸一圈，在车上看到了赶牛用的鞭子，木质的把手就是一根趁手的小棍子。试探着举起来想去触碰牛尾巴。
牛牛不解，牛牛大惊，本能的伸腿往后蹬，蹬完整个人哞哞叫着蹿出去。
那蹄子差点就落在谷卫盈脸上，得亏小舅舅眼疾手快，一把将她薅走，抱上就跑。
谷老三只能呆愣着原地，看老牛四处乱窜发疯。
夭寿喽！
可偏偏还不能跟个孩子计较，只能追上去哄牛。牛牛眼泪汪汪，大眼睛里湿润润的闪过一丝惧怕。
嘿，这牛看起来眉清目秀的，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配上那魁梧壮硕的身材，你还真别说，有一种反差的萌感。
几人莞尔一笑，先后坐上了牛车。谷卫盈被亲娘抱在怀里，两条手臂禁锢住她扭动的身体，生怕她路上不老实继续悄摸作妖，这要是闹得翻车受伤了可怎么办。
一路安安稳稳来到集市街口，路两边摆满了小摊位。
这时的大集还是很有必要的，比如有人会织土布，有人会做豆腐，有人会酿酒酿醋，这些东西大家互相交换周转一下，便能同样心满意足的过个好年。
有些纯靠种地，家里人口又多的农户，一年到头也攒不下来几个钱。只能指望家里的几只鸡鸭多多下蛋，然后拿这些蛋去跟人换钱易物。所以当时有俗称“鸡屁股银行”的说法。
大集上卖东西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来往购买的人群熙熙攘攘，或背着背篓，或挎着竹筐，将心怡的物品往里头装。
这年头可不像后世，遍地都是塑料袋，这年头买块肉都是拿草绳绑上或者穿个洞挂上，像熟食糕点之类的则是用油纸打包。
新鲜的蔬菜水果就直接放进随身携带的筐里，根本不存在分开包装的意识。
粘糖画的，吹糖人的，手艺人三两下便制作出栩栩如生的作品，价格也十分可观，五毛钱不要票。
要知道，这个时期已经开始实施糖票限购，许多手艺人苦于原材料匮乏，无奈只能放弃熬糖的手艺，转而改投其它行当。
前头还有耍猴的，身上还绑着件红肚兜，若是忽略那一身毛，看着就跟个小孩子似的。此时正鞠身对着围观的看客们作揖讨赏，红红的屁股蛋儿露在外面，看着都冷。
若是讨到的赏钱太少，便会挨上一鞭子，若是赏钱可观，便会喂他一块糖吃。训猴的核心，就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
猴儿跟有些人一样，忘性大，丁点好处就把先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还会在心底里主动为对方找借口开脱。
谷卫盈舔着手里的糖，目不转睛的看着猴，不知为何，仿佛能从猴儿的眼中看到前世的自己。
一样的被人操控，一样的身不由己，一样的心思简单，错把坏人当亲人。
所谓的好，都不过是因为有利可图，等她被榨干价值之后，高高举起的鞭子这才落下，抽得她皮开肉绽，痛得刻骨铭心。
麻蛋，不能想，越想越气。
忍一时得寸进尺，退一步乳腺增生。
凭什么自己不能先下手为强，让对方忍让？
脸上的表情恶狠狠的，小米牙一用力，把嘴边的饴糖咬碎，原本活灵活现的小兔子，现在缺了个脑袋，只剩下孤零零的身子在木棍上。
“哟，乖宝真棒，吃完小舅舅还给你买。”谷老五就是外甥女的捧场王，甭管她干啥，无脑夸就是了。哄孩子玩嘛，反正他又没孩子，兜里的钱正愁没地方花！大姐又不肯要他的钱，那便把钱花在这小宝贝身上。
“小舅舅，我也想要。”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谷卫民，此时也忽然来了兴趣，眨巴着大眼睛捧着小胖脸对谷老五道。
要知道刚才他就眼馋姐姐手里的糖人，可是偏偏这么多大人，愣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眼中的渴望。
谷老五也有些纳闷，这个外甥是从哪冒出来的？
不过买糖人是小事儿，也不费什么钱，大手一挥，痛快道：“买！都买！等下就把那摊子给包圆喽。”
谷卫民这下开心了，激动得小脸通红，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巧听到身旁说相声的捧哏说道：“大恩不言谢，那我给您磕一个吧。”便灵机一动，对着小舅舅跪下，梆梆梆磕了仨响头。
好家伙，周围人都懵了，这孩子是要把谁送走？
“个不省心的，快起来，让你少说话，你还能给我闹出别的幺蛾子，你可真是个好样的。”谷翠玲连忙把跪在地上的小儿子拽起来。
说来也是奇怪，一起在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姐弟，偏偏一个嘴甜到人心坎里，另一个张嘴就能噎得人说不出话。好在这个老小还算听话，让闭嘴就安静乖巧的闭口不言。
谷卫盈拍拍小弟的脑袋，看着他一脸懵的小表情，忍不住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这傻孩子根本不懂什么磕头的规矩，只是单纯的抒发一下内心的感激之情。
不知道磕一个头是长辈庆生，只有给死人上坟才磕三个头。
这年头许多人都遵循着旧时的礼仪规矩，只是有些人家讲究，会打小给孩子细细讲述其中缘由。
而多数老百姓自己都不明所以，更不会对孩子说这些，真让他讲，他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自己就只会随大溜听指挥，让怎么行礼就怎么做。偶有人自作主张，还会闹出不少笑话。
“快别笑了，灌了冷风容易笑岔气。”谷翠玲拍拍闺女的后背，嘴上呵斥着孩子，可偏偏她自己却没能憋住上扬的嘴角和口中溢出的笑音。
谷卫盈拉着委委屈屈的小弟，把剩下半拉身子的糖人递过去。“呐，这个给你吃。”说着摸摸他圆溜溜的脑袋，安抚性的拍了拍，装得跟个小大人似的。
卫明理挤到卖肉的摊子前，跟屠夫商量着大批量采购的事宜。
两人你来我往讨论半晌，卫明理才从怀里掏出钱袋付订金。
这时候三只手的小偷可不少，若是随意将钱揣进兜里，那就擎等着丢吧 。特别是集市这种人多眼杂之地，擦肩而过一个不起眼的人，可能指尖就夹着刀片，划破衣兜掏出其中钱财，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哪像现代社会，大家支付都用手机，小偷都被迫失业了。
可能是卫明理刚才掏钱的动作被有心人注意到，三两个人脚步一转向他身边凑了过去。
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半大小子，装作崴脚的样子扑进卫明理怀里。
此时谷卫民看到了，伸出手用力朝那边指了指，想要说些什么，记起刚才挨训的场景，小脸儿一垮憋得通红。
谷卫盈怕小弟把自己憋坏了，拉着他的手小声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小声点别让娘听见。”说完偏头侧耳倾听。
谷卫民双手合拢，变成喇叭状，在她耳边道：“我看见爸爸抱着一个男人。”
孩童清脆的嗓音本就明显，而且他还控制不好音量，一时间有不少人回头看热闹。
八卦是人类的本性，男人抱男人，嘿嘿，多有趣儿啊！高低得去瞧瞧！
谷翠玲也听到了小儿子的声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纠缠不休，着实不像个样子。
众目睽睽之下，小偷瞬间感觉如坐针毡，原本娴熟的手法停顿一下，出现了些许失误。
“不好意思，我就是一时没控制住脚滑。”说完就想开溜，却被卫明理一把拽住手臂，不让他跑。
侧身在他耳边小声道：“爷们，痛快掏出来吧，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也别逼我撕破脸。”
说完便老神在在的盯着他，看得躲在人群里的同伙们心焦不已。
偷儿的眼睛滴溜乱转，身子扭动挣扎着想跑，一看就是打算非暴力不合作。
见状，卫明理也不跟他客气，直接高声嚷道：“抓小偷啊，大家可别让他跑了。”
这下周围人也来了兴致，纷纷检查起自己的财物有无丢失。
“我的钱不见了！”
“我的也是！”
“丧尽天良啊，偷我一家子的活命钱…”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
群情激愤，只是不知道有几人是真几人是假，总有人浑水摸鱼，试图占点便宜。
卫明理无奈对小偷耸肩笑道：“我也不想的，这都是你逼我的。”
他也是千门出身，热锅里头夹肥皂，他又不是没练过，只不过是没练成罢了。
不过要论起防偷防骗，他卫明理称第二，也没几个人敢称第一。
这偷的那是钱吗，那是在打他卫明理的脸。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道上的兄弟笑话死。
偷儿左顾右盼试图找准时机脱身，他可不想辛苦一早上，如今付诸东流。
这会儿心里都快恨死他了。若是眼神能当刀子使，都恨不得把卫明理给戳成血窟窿。
卫明理就当没看见，依旧紧抓着小偷的手臂不放，故作高深莫测道：“让你那两个兄弟把眼神收收，我技高一筹，你们输了就得认栽。不然别怪我不讲江湖道义，直接把你们一摊子都掀开。”
如今人多眼杂其实不太好分辨出谁是同伙，不过不妨碍他拿话诈一诈，把这个逼装的圆润一些。
偷儿的眼神诧异，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似的朝着远处两人比了个手势。
这下子小偷也终于老实了，不再试挣扎。心想：“原来是同道中人，那自己输的不冤。人家按规矩放自己一马，是自己贪心不足打算咬死不认，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是自找的。”
低下头，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大把各式各样的钱袋子丢到地上。然后老老实实的抱头蹲下，等待即将到来的围殴。
配合着点，起码不会被撕了衣裳，护住要害，受点皮肉之苦也无妨。只要想得开，生活就能过得去。
围观的众人也确实没有放过他，甭管是丢没丢钱，看着地上那一堆钱袋子就眼热。再说小偷本就人人喊打，就算剁了他的手也不算冤。
趁着乱起来之前，卫明理率先捡起自己的钱袋子，施施然离开，留下小偷一个人在原地被群情激愤的众人围殴。
很快围殴变成了互殴，毕竟有几个钱袋子上没绣名字，说不清到底是谁的。有那贪心的想上前冒领，被失主揪着衣服领子就是一顿胖揍。
得亏卫明理跑得快，不然也很容易被误伤到。
从天而降的暖阳，照到卫明理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朦胧的暖光。看起来像是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肆意风流的洒脱之感。
谷卫盈就这么呆呆的望着，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当真是男色惑人呐！亲娘当初栽的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