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天是暗灰色的。
江时鸣对这里没什么新鲜感,但总归答应的事就要做好,所以他落地只休息了半天就被摄影师Lucky和小赵护送着出门找预约的化妆师搞了个还算时髦的妆造,然后到处打卡拍照。
为了显得以后一天的照片发一年的时候没那么敷衍,小赵还贴心给江时鸣准备了三件款式不同的外套。
江时鸣最近的心情不太美丽,从录了《时空拯救者》回来以后就不太高兴。
他不是那种会把气憋在心里隐忍不发的人,所以程远川也没怀疑他在节目上遭了虐待,只能暗自把嫌疑转嫁到与江时鸣错开行程的卫承身上。
江时鸣本人没那么爱上综艺节目,报酬再丰厚也不喜欢。
自打夏音的播出让他复出成功后,虽然自己的专辑单曲还遥遥无期,但编曲作曲修改指导的工作也是纷纷吻了上来。那些不烧脑子的宣传曲之类江时鸣几天就能编出一首,本人甚至对这些曲子的去向都不是很在乎。
当然,程远川是很在乎的。从前不在这行业内混的潘新月为此多吃了好多瓜,一遍遍在那个江时鸣拒绝合作的艺人名单上填字。
——卫承的名字一直都不在这名单上。
可是程远川已经那么努力四处打听了,两个人的行程就是挨不上啊!仿佛是对之前草率分离的惩罚,卫承九月又要进新剧组,两个人这个月碰不上就算是彻底没机会,只能等《寒潮之下》那边的通知了。
程远川自己也知道自己是把事情想简单了,但江时鸣就是这样一个封闭着自己硬要人猜的角色,他无从了解对方更多,只知道他和卫承的一丁点往事而已。
他自认不是一个好的谈心对象,过去那些生意场上的来来往往让程远川天然就像比江时鸣矮了一头,所以他也只能寄希望于江时鸣喜欢的歌手老师能给他点启发,把自家艺人从不知从哪里涨起来的泥沼中拖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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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作美,拍这场戏的时候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纪泽润的身上裹满了泥水,在滂沱雨水下慢慢蜷缩起四肢,仿佛重回母体的婴儿。雨水毫无规律地在他脸上身上拍打,豆大的雨滴砸在他的眼皮、嘴角,乃至鼻孔,他仍是动都不动,仿佛真只是一具尸体。
导演全神贯注地盯着监视器,指挥着各个角度的镜头,将这一幕从近景到特写,从正面到侧面,全方位无死角地记录下来。直到把四面八方的镜头都拍摄到位,导演这才终于大发慈悲,喊了一声“卡”。
从复出以来,纪泽润一直在类似的角色中反复。从他幼年时扮演流浪儿、扮演恶童的履历大家就能看出,他真的很擅长演边缘性的角色。《热演竞技场》里,他最出圈的Npc就是引起卫承注意的杀手,其次圈好感的镜头就是教卫承演乞丐的片段。
唯人气论来说,他现在的地位其实很尴尬。
他口碑出众、泛人气颇高,在新生代演员里演技堪称第一。但细究会发现,因为文艺片拍了太多,资方对他其实并不怎么上心。他本人非常享受不被太多人关注的自由状态,但他的经纪人对此并不满意。
严厉塑造出女人满脸的刻痕,纵横交错间依旧难掩曾经漂亮的面容轮廓。此刻,她正微微仰头轻柔地给纪泽润擦拭头发,纤细的右手手腕上一道深刻的齿痕醒目异常。
她似乎有意无意地将手腕抬高了些,像是炫耀一件无比珍贵的战利品一般将其展示出来,然后对着唇色苍白的纪泽润柔声训斥道:“说了多少次不要表现得那么安静,那怎么能被粉丝注意到?你看看那个男二号,他喊得多卖力——”
纪泽润冻得浑身发抖,他低着头数地上砖缝里顽强长出来的杂草,脸上没有一点不耐烦,全是虚心接受指教的样子。
他的助理端着姜茶在不远处站着,手上已经备好一会儿要换的厚实棉衣。两个人目光交汇,一个瘪了瘪嘴,一个递去个安抚的笑脸。
等这位女士终于讲完自己对表演的看法,纪泽润方才伸手抚了抚她的背,开口道:“妈,今天雨下太大了,您腿受不得寒,一会儿跟白姐的车回酒店住怎么样?”
“回酒店?我要是不在这儿看着,还不知道你现在已经退步到这程度了!”
“我也不知道啊,”纪泽润脸颊鼓了鼓,“不然您帮我看看最近有哪位表演老师在开课?”
“你呀,就知道亡羊补牢,”女人的脸色顷刻柔和下来,丝毫不嫌弃地摸了摸纪泽润还杂着沙土的头发,“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纪泽润也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不说话,只晃晃身子。
一番母子亲密互动后,女人才依依不舍地和儿子作别,上了制片人助理的火红色小轿车。
纪泽润这才披上厚毛巾,抖着手抿了一口热姜茶,向坐在后面不远处的卫承打招呼道:“卫哥,今天排不上你的戏了吧,怎么不回酒店去?”
卫承像是全没看见刚刚发生什么一样自然地拍了拍自己身边已经由梁鹏飞铺上毛垫的座位,而后回复道:“观摩学习一下。”
纪泽润在这部戏里是第三主演,卫承则是因为试别的戏时和这位导演偶然碰了一面,被想起来也参加过《热演竞技场》,于是被拉来客串个小角色。
这个角色和他过去演的许多角色都很像,是个死掉的白月光,也有一场雨戏。
导演选了先拍主角,雨势随着拍摄越来越大,现在的雨太大了,容易把白月光浇成一滩污水,于是他今天一整天只是带着全妆一直坐在这儿盯着导演面前的监视器看而已。
他在纪泽润登场的时候暗暗忖度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又在那个资方塞进来的男二登场嘶吼的时候默默离几乎能看见对方扁桃体的屏幕远了一些。
于是卫承就这样趁着大家都走来走去调整的时候对纪泽润直言不讳道:“不过我什么都没学到。”
纪泽润咧开嘴笑起来:“是啊,这个角色没什么内涵的,但是导演的镜头应该能把我拍得很好看。”他目光飘向昏沉的天:“我妈就是冲着这个才把我塞进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