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恒正自因为把主人的床褥弄得脏乱而尴尬着,听到这话,赶紧回道:“老人家,我不算兵士,只是护送昭君公主去和亲的护卫而已。”
老兵诧异地看向三恒,心中想道:“这个矮嫩小子讲的话跟那个方脸大汉讲的竟然一样!难道这两人事先串通好了说辞?还是这小子刚刚压根没睡,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老兵又仔细地打量了三恒一番,他看那小子一脸稚嫩,怎么也不像有城府的样子,于是他问三恒道:“你说的昭君公主和亲是咋回事?给我说说。”
这下轮到三恒诧异了,他很奇怪,这么大的事,从长安到大漠一线,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个老兵竟然不知道?不过出于对老人的尊敬和弄脏别人被褥的歉意,三恒还是决定把昭君公主和亲的事给他详细地说说。三恒从陈汤杀郅支单于开始说起,一直说到送亲的队伍到达朔方,最后把他们怎么穿过一道石门,莫名其妙地进入了一片沼泽地,然后怎么到了这里,一股脑地全都说了。老兵这次没有插嘴,也没有打断三恒,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过,只是认真地听着,等到三恒说完,才缓缓点头说:“听明白了。刚才是我误会你们了,以为你们是哪个屯田队伍上的逃兵。”
老兵接着又对竖爷说道:“你这家伙,刚才要是说明白不就好了。”
竖爷尴尬地笑了笑,心想,我刚才不是说的挺明白,你非不信,我刚怕说了进入拱门,穿过沼泽这么离谱的事,你会更加怀疑,没想到这么无稽的事,你反而信了。
老兵既然确认了两人不是逃兵,便热情了起来,他对两人说道:“我看你们两个应该也饿了。我去煮饭,咱们边吃边聊。我有一阵子没接待中原来的客人了,等下给我说说中原现在的情况。”
竖爷见老兵已经不再误会他们是逃兵了,赶紧说道:“老人家,我们还有些同伴被困在了沼泽里,得赶紧找人过去救他们,您刚说这附近有屯田的队伍,能带我们过去吗?”
老兵漫不经心地回道:“现在太阳快要落山了,天色将晚,这里去最近的屯田驻地也得有二三十里路,明天再说吧。”
竖爷闻言有点焦急地说道:“这怎么行啊,那草泽里没吃没喝,他们已经在那边呆了将近一天的时间了,如果再呆一夜只怕会出问题,我们得赶紧去救他们。”
老兵无动于衷,自顾自地去灶台边准备做饭。竖爷见状哀求道:“老人家,事情紧急,您这附近有没有驿站,我们去借一匹马,赶紧去搬救兵,不然我们那些同伴真的会出事。那片沼泽很诡异。”
三恒也跟着哀求起来。老兵有点不耐烦地说道:“这附近没有驿站,马倒是有一匹,就在那边草垛后面的马圈里,要骑去骑吧。”他说话的同时伸出手指向窗外靠近草料场边缘的一个草垛。
竖爷大喜,他叫上三恒,立即就要出门。两人刚要走出门,就听老兵在背后说道:“等等,那么着急干嘛,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们知道屯田驻地在哪个方向吗?你们最好先返回去看看!我在这里呆了十几年,从没见过这附近有什么草地沼泽。”
竖爷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疑惑地看着老兵,不解地问道:“老人家,您说这话是啥意思?”
老兵突然面色凝重起来,额头上的皱纹随之变得更深,眼睛里的光也变得更加锐利,他默然了片刻后,缓缓地说道:“刚听你们讲来到这里的经历,我想你们应该是进入了幻境。幻境本来就是虚无缥缈,本不存在的,那片沼泽现在只怕已经不在了。”
竖爷和三恒闻言全都目瞪口呆。这次还没等竖爷说话,三恒便抢先说道:“怎么可能!我们来这之前,站在那边的沙丘上远远地还能看到那片沼泽泥潭。”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指向门外。
老兵冷哼道:“那你们现在可以再去看看,走过去也行,骑马也可以,确认好了再回来找我商量找救兵的事吧。”
三恒和竖爷心急如焚,有马骑,哪里还想要走路。两人快速走到屋后草料场边缘的草垛后边。那里果然有一个马圈。马圈里有一匹马正卧在那里休息。见有陌生人走进来,那马慌张地站了起来,像一个做错了事害怕挨骂的孩童。竖爷解开拴马的绳子,将马牵出马圈,然后跨上马背,接着又伸出左手把三恒拉上来坐在自己身后。待三恒坐稳后,竖爷便驾起马向刚刚过来的那个沙丘上跑去。那是一匹脚底钉了马蹄铁的战马,虽然驮着两个人在沙地上跑,却也不慢,不到半炷香时间就来到了沙丘上。在沙丘的最高处,竖爷勒停胯下的马,举目向前望去。在落日的余晖下,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染上了淡淡红光的无边无际的沙漠,哪有什么沼泽和泥潭?果然如老兵所言。竖爷不死心,骑着马又向来时的方向奔跑了十来里路,依然只有茫茫的沙漠。那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沼泽和泥潭又确实消失不见了,两人只得带着迷茫、失望和无奈返回草料场。
回到小屋的时候,老兵正在灶台边准备晚餐。两人站在门边,情绪失落,一言不发。这一天下来的经历原本是那样的真实惨痛,现在却更像一场噩梦,沼泽和泥潭都不存在,同伴们不管活着的还是死去的都消失不见。
老兵自顾着做饭弄菜,听到有人进门的动静,知道是两人回来了,头都不抬地说道:“怎么样,有看到沼泽和泥潭吗?”
竖爷如实回道:“都不见了。”接着又问道:“老人家,这里离南单于庭有多远啊?我们明早往单于庭的方向赶,不知道多久能追上送亲队伍?”
老兵抬起头看向竖爷和三恒的方向哈哈大笑说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这里是西域的乌垒,西域都护府的治所,离你们来的地方,朔方,有好几千里!你们只怕是赶不上送亲的队伍了。”
两人闻听此言,都惊得张大了嘴巴。竖爷向老兵投去质疑的目光,脑子却不受控制地回放起今天发生的种种诡异之事,内心颤抖地默想着老兵所言只怕是真的。三恒则满脸不相信地说道:“怎么可能啊?我们虽然花费了很长时间,但是最多也就走了三十里路,怎么可能到了几千里之外的西域?”
老兵放下了手中的锅铲,站直了身体,严肃地说道:“这有什么不可能?你们刚说的泥潭、沼泽、草地不也都不见了。这世间奇异的事情多着了!”
三恒还想再说点什么,竖爷制止了他。于是,老兵又自顾去做饭弄菜,竖爷和三恒则各自陷入了沉思。
夜晚来临,灰暗的天幕从门缝中挤了进来,屋内渐渐模糊。那时,晚饭已经做好。老兵从墙边找来一张折叠的木桌,打了开来,放在木床的旁边,然后又去靠门边的墙角和灶台里角各拿了一个小凳子,摆放在木桌边,接着他去灶台旁边找了一盏油灯,并顺便点燃,拿来放到了桌子中间,最后端上来饭菜。老兵吩咐三恒和竖爷坐在小凳子上,他自己坐在了床沿上。三恒和竖爷已经饿了一整天,现在看到饭菜,也顾不得思考身在何处,何去何从了,他们拿起碗筷,立即狼吐虎咽起来。三恒很快吃完一碗饭,他难为情地抬头看向老兵,老兵示意他自己去灶边盛饭,他雀跃着跑到灶边,快速盛了满满一碗饭。
那晚,三恒整整吃了五碗饭,竖爷也吃了四碗饭,两人吃到肚子凸起,实在难以下咽,才作罢。好在老兵有先见之明,煮了足够多的饭。吃完饭,月亮已经升起,月光从门缝和窗户中柔和地洒射进来,天气也柔和了起来,气温明显下降,甚至有点凉。三恒和竖爷不自觉地裹紧了上衣。老兵已经收拾完了碗筷,见状去找了两件破旧的外衣给两人穿上,自己也找来一件厚衣披上。竖爷心想,早听说过沙漠里昼夜温差大,果真如此。老兵去把门窗关紧后,三人又重新围到了桌旁,闲聊了起来。
老兵想听听中原的近况,竖爷和三恒就跟他说了皇帝这几年是怎么越来越荒诞,外戚们怎么越来越专横,地方上的官吏怎么越来越贪婪,好在边境没什么大的战事,国家还算和平,百姓们的日子还算过得去。老兵边听边叹息摇头。说完这些,竖爷把见到老兵以来,心中一直存在的疑惑提了出来,他说道:“老人家,你刚开始对我说的送公主和亲的话完全不相信,我现在理解了,这地方离京城远,公主和亲的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到。但是你为什么对我们说的穿过废墟拱门,莫名其妙进入了沼泽泥潭却并不怀疑呢?”
老兵微微一笑,说道:“这个世界存在一些神秘的力量,我曾经也接触过。这件事对你们来说神奇诡异,不可思议,对我来说却并不然。这些神秘力量给人制造麻烦,似乎在达成某种目的后,便会收回它们制造的麻烦。现在天色尚早,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