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老倌的烟袋锅在粗陶缸沿磕出最后一声脆响,围观的村民们如同受惊的麻雀,匆匆裹紧衣裳四散而去。唯有十六岁的阿明仍坐在老槐树根盘虬的凸起处,月光穿过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暗影,映得那双眼睛愈发亮得惊人。
阿明的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石缝间的苔藓,白日里刚被父亲揍过的掌心还在隐隐作痛。三天前他偷溜进后山陷阱区掏鸟蛋,被守林人抓个正着,此刻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父亲的怒吼:\"青岩村祖祖辈辈的规矩,后山禁地半步不许踏!\"可方才王老倌口中那个直勾勾盯着猎户的黑影,却像一根烧红的铁签,生生在他心底烙下印记。
夜风卷起几片枯叶掠过脚边,阿明突然起身,草鞋踏碎满地月光。路过村口晒谷场时,他瞥见自家茅屋的窗户还透着微光——母亲又在缝补他扯破的衣衫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思绪早已飘向半山腰那座神秘古宅。他记得去年秋收时,在打谷场最高的草垛上远眺,曾隐约望见那宅子飞檐的轮廓,像一只蛰伏的巨兽,藏在云雾缭绕的山林深处。
次日清晨,阿明故意磨蹭到学堂开课许久才背着竹篓出门。他沿着溪水往上游走,假装采摘野莓,眼睛却不时瞟向通往后山的羊肠小道。这条被藤蔓遮蔽的小路,是村里孩童们玩捉迷藏时偶然发现的,此刻成了他心中最隐秘的希望。指尖抚过潮湿的岩壁,苔藓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昨晚故事里猎户后背的冷汗,却反而激起一股倔强的热血。
正午的阳光穿过密林,在腐叶堆上洒下点点金斑。阿明屏住呼吸,避开横生的荆棘,终于看到了那道坍塌的院墙。墙缝里钻出的野蒿足有他肩头高,叶片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裤脚。他蹲下身,发现墙根处散落着几片破碎的瓷片,釉面虽已斑驳,仍隐约可见缠绕的莲纹,这与村里粗陶碗上简单的刻花截然不同。
真的有人住过...\"阿明轻声呢喃,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激起细微的回响。穿过爬满薜荔的月亮门,一座三间两进的建筑赫然出现在眼前。腐朽的窗棂在风中吱呀作响,露出里面空荡荡的厅堂,褪色的梁柱上还残留着褪色的彩绘,依稀能辨出麒麟献瑞的图案。阿明捡起地上半截断砖,轻轻叩击青石板地面,回音空洞得像是叩响了一口巨大的空棺。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侧院传来。阿明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握紧断砖的手沁出冷汗。他贴着墙根挪动,透过残破的窗纸,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杂草间翻找着什么。那人头戴斗笠,蓑衣下摆沾满泥浆,手中握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锄头,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阿明屏住呼吸,看着那人在院角挖开一个小坑,将一个油纸包埋了进去,又仔细地用枯枝掩盖住新土的痕迹。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阿明蹑手蹑脚地靠近那个土坑。他心跳如擂鼓,指甲缝里嵌满泥土,终于挖出那个油纸包。展开油纸,里面竟是半块发霉的米糕和一张泛黄的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七月十五,子时三刻\"。字迹边缘晕染着水渍,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阿明!\"突然响起的暴喝惊得少年险些跌倒。父亲举着竹杖拨开杂草,额角青筋暴起,\"你不要命了?\"竹杖狠狠抽在阿明小腿上,他疼得闷哼一声,手中的字条却攥得更紧。父亲瞥见地上的油纸包,脸色骤变,劈手夺过撕得粉碎,\"谁准你碰这些脏东西?!\"
回家的路上,阿明一瘸一拐地跟着父亲。暮色渐浓,后山的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张欲言又止的嘴。他低头看着渗血的伤口,忽然想起王老倌故事里猎户颤抖的双腿——原来恐惧与好奇,真的可以同时在一个人心里翻涌。而那个神秘的日期,\"七月十五,子时三刻\",如同一个未解的咒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当晚,阿明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窗外月光如水,照在他藏在枕下的半块米糕上。他听见父母房里传来压低的争吵声,母亲说:\"当年老李家...\"话音未落就被父亲粗暴打断。少年竖起耳朵,却只捕捉到断断续续的叹息。
月光悄悄爬上窗棂,在墙上投下斑驳的树影,恍若古宅里摇曳的鬼火。阿明数着更夫敲过的梆子声,离子时三刻越来越近。他摸黑穿好衣裳,将米糕塞进怀里,悄悄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夜风吹过晒谷场的草垛,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沿着白天的小路再次摸向后山时,阿明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山间的雾气不知何时弥漫开来,能见度不足丈许,脚下的路变得湿滑难辨。他想起村里老人常说,七月十五是鬼门关大开的日子,此刻却反而加快了脚步。古宅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只蛰伏的巨兽,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当阿明终于站在古宅门前,子时三刻的梆子声恰好响起。大门虚掩着,吱呀一声推开时,惊起梁上两只夜枭,发出凄厉的叫声。他握紧腰间的火折子,深吸一口气,踏入了这座被尘封多年的神秘宅院。等待他的,将是怎样惊心动魄的秘密?而他又能否在这片充满未知与恐惧的黑暗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