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青峦村的石板路上便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收拾声。老大踩着木梯,将屋檐下挂着的干辣椒串取下,干枯的辣椒在手中簌簌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往日的烟火。老二蹲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将祖父留下的紫砂壶塞进稻草堆里,壶身的包浆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那是周家三代人喝茶用的器物。
老大媳妇正在堂屋整理族谱,泛黄的纸页间滑落几片干枯的艾草,那是父亲当年为了辟邪夹进去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族谱放进樟木箱,又在上面放了几件孩子们小时候的衣服。两个孩子蹲在一旁,小儿子抱着那只瘸腿的狸花猫,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猫毛上,大儿子则默默将自己用树枝刻的弹弓塞进背包——那是他在这山里最珍贵的玩具。
消息传开后,乡亲们纷纷前来送行。老周头颤颤巍巍地捧着一坛自酿的米酒,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拿着,路上喝,暖暖身子。\"王婶塞给老大媳妇一包晒干的山菇,哽咽着说:\"到了外头,想吃家乡味就煮点。\"就连平日里最沉默寡言的猎户张猛,也扛来半扇熏好的野猪肉,重重地放在院子里:\"路上吃,别饿着。\"
村口的老槐树下,聚集了大半个村子的人。老二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喉咙像被山核桃堵住般发紧。他想起小时候,大家围坐在这棵树下听老族长讲故事;农忙时,全村人互帮互助,在田间地头挥洒汗水;逢年过节,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包饺子、放鞭炮......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让他的眼睛渐渐模糊。
搬家的卡车停在村口,发出低沉的轰鸣。老大将最后一个包裹搬上车,回头望向祖宅。土坯墙上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曾经鲜艳的花朵早已凋零,只剩下干枯的藤蔓在风中摇曳。堂屋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还能看到神龛上供奉的祖先牌位,香灰在供桌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走吧。\"老大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最后一次点燃三支香,插在门前的香炉里,烟雾袅袅升起,渐渐消散在山风中。全家人依次上车,两个孩子趴在车窗上,不停地向乡亲们挥手。小儿子突然大哭起来:\"我不想走!我要我的树屋!\"大儿子虽然没哭,但紧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
卡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重的声响。老二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山脚下的梯田里,金黄的稻穗随风摇曳;村头的老井边,依然有几位老人在打水;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像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可这一切,都在渐渐远去。
车子转过山坳,青峦村的全貌终于完整地展现在眼前。老大媳妇突然捂住嘴,泣不成声。老二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他慌忙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曾经觉得无比漫长的山路,此刻却如此短暂,转眼间,村庄就变成了山脚下的一个小点。
夕阳西下时,卡车驶入了通往县城的公路。平坦的柏油路上,车灯照亮了前方的路。老大握着方向盘,目光坚定,但指节却因为用力而泛白。后视镜里,青峦山的轮廓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抹淡淡的黑影。老二知道,他们带走的不仅是几箱行李,更是几代人的记忆和眷恋。
夜渐渐深了,两个孩子在颠簸中沉沉睡去,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老大媳妇轻轻为他们盖上毯子,然后望向窗外。城市的灯光在远处闪烁,像一片陌生的星海。虽然前路未知,但为了家人的安全和安宁,他们别无选择。这座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山村,终将成为记忆深处最柔软的角落,而新的生活,正在黑暗中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