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密室之中,一时之间一片寂静。
“本宫今日来此,想必方丈也明白本宫的意图。”
林青瑶眸色沉沉地注视着他,平静之下,是惊涛骇浪也无法撼动的决绝。
“一个月后,正是四月十八,慈光寺开寺,为本宫举办祈求法会。”
“这一日就是动手之日。”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本宫知道闭寺太久,上京城百姓颇有怨言。”
“不要紧,今日这里会有一场大火,既能拖延时间,又可以震慑李锐。”
“本宫,只需要他老实一个月。”
不会太久了。
“慈光寺这颗毒瘤,该除了。”
她的话音未落,慈渡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捻动佛珠,干涩的嗓音从喉间挤出。
“殿下,贫僧斗胆一问,是...哪一种除呢?”
林青瑶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视线落在了韩之序身上。
少年迎上她的注视,眸光温润而恳切。
无需言语,她便知晓了,无论她做出何种决定,他都会是她最锋利的刀,最坚实的盾。
关于如何揭露慈光寺的计划,韩之序曾与她细细剖析过,清晰明了。
可如今亲眼见到这密室中的种种,那些冰冷的谋划似乎都染上了血与火的灼热。
哪怕她从不信佛,此刻也觉得满心荒谬与悲凉。
所谓高官权重,锦绣繁华之下,竟是这般触目惊心的残忍与不堪。
功勋世族如此,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朝堂命官,亦如是。
沉默片刻,林青瑶薄唇轻扬,吐出四个字。
“寸草不留。”
慈渡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那张素来慈悲为怀又高深莫测的脸庞,此刻竟有了清晰的情绪崩裂。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接口。
“贫僧已经答应殿下,会全力配合。”
“可...何谓寸草不留?!”
当初韩世子与他密谈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韩世子只说,要借慈光寺扳倒李锐,还佛门一片清净。
他愿意以自性命,为引子。
可是...
他的挣扎在林青瑶眼中何其可笑?
她勾起了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神色隐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饶是慈渡这样经历过无数风浪沉浮之人,此刻也被她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怎么,慈渡方丈做这些腌臜之事做得久了,还对这藏污纳垢之地生出不舍来了?”
“慈光寺还有什么留着的必要?”
“你扪心自问,全寺上下,哪一个人,手上是干净的?”
“哪一个人的心,不曾被这污浊浸染?”
“别告诉本宫,不知者无罪。”
“寸草不留,是给慈光寺,也是给天下佛门,最后的体面。”
慈渡呆愣当场,脑中嗡嗡作响。
体面?
是啊,慈光寺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此间之事一旦被彻底揭开,那便是泼天丑闻,足以让整个大靖,甚至全天下的佛门蒙羞百年!
可紧接着,他一片混沌的脑海之中,像是被春夜闪电劈开了一道白光。
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是......不会将慈光寺的丑陋内里尽数撕开,公之于众。
而是......让慈光寺,以另一种方式,彻底从这世间消失?
是了,让一座寺庙消失的办法有很多,天灾,亦或是一场无法控制的人祸......任选其一,便可。
至于为什么,大约...
慈渡逐渐清明的眼珠微微转动,西北蛮夷蠢蠢欲动,战事阴云不散,大靖朝如今的局面,确实也承受不起因慈光寺之事引发的朝野剧烈动荡了。
想通这些之后,慈渡紧绷肩背骤然垮了下来,那张脸,像是寺中供奉的三面佛陀,在悲悯与希望之间,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平静。
他朝着林青瑶的方向,挪动了一步,正面着她,双膝一软,重重跪在了冰冷坚硬的石板地面上。
“贫僧...”
“叩谢长公主殿下慈悲。”
对于慈光寺而言,这的确是最好的结局。
对于天下佛门而言,亦是。
至少,那最肮脏的一页,将被历史车轮掩盖,而非昭然天下,任人唾骂。
说完后,慈渡双手分开撑在身体两侧,额头触地,深深叩首。
“咚!”
沉闷的声响在密室中回荡。
紧接着,又是两声。
“咚!”
“咚!”
三叩首毕,慈渡伏在地上,再无动静,仿如一尊失了魂的泥塑。
林青瑶没有避开,也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在她看来,慈渡此人,半分也不值得同情。
他并非没有选择,不过一死而已,可当他面对李锐的威逼利诱之时,最终还是选择了与恶魔为伍,浇灌助长这份罪恶。
可怜吗?
不,更可恨。
似乎感受到了林青瑶掩盖在平静之下的异常,韩之序上前一步,扶住林青瑶的手臂。
“阿瑶姐姐,我们回去吧。”
“之后的事,交给我。”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青瑶微微颔首,由他扶着,转身向密道外走去。
张长卿怔怔地看着伏地不起的慈渡,又看看决绝离去的林青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堵了一团潮湿的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只能失魂落魄,踉跄着跟上。
一行人趁着愈发浓重的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慈光寺北院。
不多时,在他们身后,慈光寺北院深处,先是腾起一缕细弱的青烟,继而火光闪动,很快,那火舌便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料,借着春末夜风之势,迅速蔓延开来。
此刻几人还未走到山下,感受到异常后就策马站在了原地,几乎不约而同的转头,静静地注视着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将半边夜空都映照得一片诡异的赤红。
火势越来越大,噼啪作响的燃烧声,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清晰可闻。
林青瑶那双过分锐利的凤眸,面容在跳动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场大火燃烧的范围,最终没有蔓延到南寺。
“哼,慈渡还算有些脑子。”
韩之序在她身侧,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满目讥诮。
“他啊,无非就是想要的太多了。”
“死而复生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快死了,还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