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内,原本紧绷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几位上了年纪的御医,此刻皆是额角冒汗,有的撑着膝盖大口喘息,有的则直接寻了张矮凳,顾不得仪态便瘫坐下来,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后怕。
就在刚刚,几乎长公主殿下转身坚决离去的瞬间,原本已是气息奄奄、药石罔效的裴侍郎,竟猛地睁开了双眼!
瞳孔紧缩,视线落在虚无之处,转瞬又闭上了眼。
还好败毒散灌的及时,又是一番折腾之后,他的气息渐渐平稳了下来。
可是......
裴玉岑昏迷之中,如潮般记忆并没有停止。
画面被冲天火光撕裂,烧红了半边天的烈焰,还有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相接时迸溅出的刺耳锐响,以及濒死前的凄厉哀嚎,绵绵不绝。
他怔怔地“站”着,他想动,可哪怕只是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
只能身体僵硬,被迫看着眼前惨绝人寰一幕幕。
这不是梦......
不,这比梦魇更可怕,更真实!
是了,这是......上一世的终结。
他想起来了。
“所有百姓闭门不得外出,抵抗者杀无赦!!”
士兵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声音哑了就又换一个,很快震天的喊杀声几乎要掀翻天际。
“杀——”
身着玄黑铁甲的军队,将上京城团团围住。
而这十万铁骑为首的那道身影,并不如何魁梧,甚至非常单薄。
偏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杀伐决断,竟生生将这些如狼似虎的嗜血军队,稳稳压制。
韩之序!
怎么会是他?
那个曾经在他眼中,温顺无害,在林青瑶面前总是怯懦,讨好的少年。
此刻却像是从九幽地狱爬出的复仇修罗,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浓重戾气,墨黑眼底是近乎癫狂的毁灭欲。
是了,那并不是温顺的绵羊,而是隐藏在暗处的狼!
如今韩之序秉持不败神话,一路长驱直入,兵临这大靖王朝的都城之下。
而他裴玉岑,彼时已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却束手无策。
“挡住他们!”
“给本王挡住!”
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自身后不远处传来,镇南王身披沉重铠甲,手中紧握着一杆寒光闪闪的长槊,带着一群同样甲胄鲜明的亲卫,出现在城墙之上。
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倨傲与阴鸷的脸庞,此刻已经扭曲变形。
“韩之序!”
“你这乱臣贼子!”
“竟敢公然反叛!”
“本王真后悔,当年不应该只是弄死了你那个该死的父亲!”
“应该将你一起诛杀,斩草除根!”
“念在你在西北所立之功,你弃马投降,本王可保你不死!”
镇南王咆哮着,试图用大靖如今早已摇摇欲坠的皇权,来震慑眼前这个煞神。
韩之序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那些叫嚣,不值得他分去半分心神。
他胯下的追风,也感受到了主人身上那股浓烈到化不开的杀意,频繁地刨着蹄子,马鼻中喷出一连串低沉压抑的嘶鸣。
“别着急,老伙计,很快就可以为阿瑶姐姐报仇了。”
他先是垂眸抚了抚追风的马鬃,而后抬起了头。
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任何慷慨激昂的战前宣言。
只有一个简单的手势。
他身后那些陷入沉默的玄甲铁骑,得到了指令,瞬间化作一道汹涌黑色洪流,朝着城门席卷而去。
城门早已飘摇,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被破除。
“噗嗤!”
“啊——!”
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骨骼被重力碾碎的闷响,以及临死前那绝望而凄厉的惨叫,交织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乐章。
镇南王曾经引以为傲的精锐之师,在韩之序这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已经身经百战的铁军面前,不堪一击,很快就被剿杀殆尽。
血色洗过上京城的石板路,看着满地残肢断臂,裴玉岑胃里翻江倒海,他完了弯腰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烈,却又如此高效的杀戮。
韩之序的军队,与其说是在打仗,倒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精准而冷酷的屠宰。
镇南王眼见大势已去,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企图从侧翼逃窜。
下一瞬,韩之序动了。
他的身影快如鬼魅,裴玉岑甚至未能看清他动作,只觉眼前一晃,韩之序已如鬼魅般挡在了镇南王逃跑的路径之上。
“竖子韩之序!”
“安敢如此猖狂!”
“本王今日便要取你狗命!”
逃生无望,镇南王眼中闪过一丝困兽犹斗的疯狂,他挥舞着手中的长槊,孤注一掷地朝着韩之序的胸膛猛刺过去。
长槊裹挟着凌厉的破空之声,势大力沉,若是被刺中,只怕当场便要被捅个对穿。
镇南王虽老,可这一手长槊威力不减当年,韩之序手持长剑,明白一寸短一寸险,因此根本没有躲闪,任由那锋利无匹的长槊擦着他的肋下划过,带起一片飞溅的猩红血花。
他几不可闻地闷哼一声,左臂被凌厉槊风扫中,软软地垂落下来。
镇南王见状,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狂喜,他狞笑着嘶吼。
“死吧,小畜生!”
然而,韩之序竟不退反进!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身形不避不闪,仅剩的右臂以一种匪夷所思,完全违背常理的角度,将手中另一柄半截长剑,精准无比地送入了镇南王的心口!
以废一臂的重伤之势,换镇南王之死!
韩之序手中长剑扭转,硬生生在镇南王身体里,挽了个剑花。
“咔嚓!”
一声细微又得令人牙酸传来,镇南王他双目圆睁,瞳孔渐渐散大。
“你......你这个疯子.....”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生命力正迅速流逝,庞大而身躯便从马背上栽了下来,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他左侧肋下连带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口子,鲜血汩汩而出,很快便将他的衣袖染得通红,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般,只是用那双空洞而冰冷眸子,漠然扫视着眼前这座城。
“镇南王已死!”
“降者不杀!”
这才是真正的韩之序吗?
裴玉岑的骄傲,自负,还有忍辱负重换来的位极人臣,在这绝对的武力之中,不值一提。
他看不明白,为什么?
韩之序到底是为什么,会做出兵变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