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炎回到工位上，感觉浑身不自在，她摩挲着徐律师的笔记本，柔顺的质感在一点一点抚平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她何尝不知道这是泼天的富贵。
作为年轻律师，正常的路就是一年级律师，二年级律师……一年一年熬资历，然后水到渠成开始赚钱，有能耐地自己养团队，变成合伙人，就像升级打怪一样，从权益合伙人到初级合伙人，高级合伙人甚至自己去开个律所变成创始合伙人，律师的晋升路径不过如此。
三年前，她还只是白律师手下众多授薪中平平无奇的律师助理。
老姜五十几在医生圈正是年富力强的主任，他在姜炎小时候常常在嘴边挂一句话，难题从来不问你几岁。读书的年纪，姜炎十岁就是做不出来十七岁才学的几何题很正常，可是老姜总会鼓励她，试试，万一你会做呢？姜炎没有姜鹤那股天才般的聪明劲，大都数时候都做不出来，而老姜从不放弃每次刁难她的机会。
她没再去茶水间吃早点，漠然地在工位上喝咖啡，长叹了一口气之后，拿出手机，给李主任发了条微信：李律师，您还好吗？
她们看起来，好像离自己很远，又那么近。李主任没有回复，姜炎放下手机。
“我的妈耶，股市跌成这个样子，那群炒股的要哭死。”敏敏刷着新闻感叹道，自从硅谷银行破产的事情爆发，全球股市都一片惨绿，A股未能免俗，鹤笠集团绿油油的股票夹在其中绿得并不突出。
姜炎再次叹了口气，随手翻开了徐律师的笔记，她不知道自己翻的是哪一本，里面掉出一张很薄的硫酸纸印花书签，上面写着一行好看的字：
「若将花比人间事,花与人间事一同。」
笔记刚好翻开，姜炎捡起书签，将它放回去，她看到了笔记上记录着徐律师又一次去做尽调的项目，和动焕娱乐一样，都是做网红mcN机构的，两年营收超过八千万，就像坐火箭一样蹿升的赚钱速度。姜炎好奇地一页页翻过去看，她前年第一次拿到笔记的时候就看过了，那时候对这些东西，并没有太多感想，如今再看却有很多不同的思绪涌上心头。
徐律师对于投资，给了否定意见，他认为公司老板缺乏基本的商业运作能力，公司存在大量不合规操作，笔记里初步记下的问题，看起来都不大，公账转私账，私账发工资，随意开除员工，用公司资本公积的九十万买了张黄花梨茶桌，租用游艇嫩模费用都从公账支出，克扣主播分成，拖欠货款结算……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比起营收和净利润不值一提。
往后翻下去，那段时间徐律师尽调了很多mcN机构，万花丛中只有两家公司杀到了杨总面前，另一家公司拒绝了杨总的tS[1]，选择了条件更好的投资方。徐律师给否定意见的项目，都会在笔记开头标题旁边用铅笔打个叉，姜炎看过徐律师写得所有尽调报告，措辞很温和地指出问题。
在某个项目页尾大片空白的地方，徐律师抄了一段芒格的话：
「即使拥有全世界最锋利的刀，如果你自己的心性有缺陷，那么它也会成为自残的工具……如果你拥有最精于计算的大脑，但是始终无法控制欲望，那么在巨额财富的重压之下，你注定会粉身碎骨。」
姜炎摩挲着这段话，扪心自问，自己有缺陷吗？有！不重要，可是谁的心性完美无缺陷？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姜炎的微信来了信息，她合上笔记，一边打开电脑，一边看微信，是姜鹤发来的微信，鹤笠集团的K线图，从高峰时期78.2一股已经跌到25块多，去年财报还没发，要是发了，还得再跌。
姜炎给周秉文发了条微信：晚上有空吗？
周秉文回复：有，下班后我到楼下接你。
整整一天，姜炎不是在写法律意见书，就是在回答敏敏的问题，还捎带翻书翻资料，小小的工位上摆满了资料，三个人都忙得人仰马翻，时不时讨论的声音此起彼伏，和往常一样，又不太一样。
老赵透过百叶窗看了看窗外坐着工位的三个人，想起了以前他们三个人挤格子间的岁月，到后来三个人合用一间办公室，周秉文，跟一个建工老板去东莞喝了一个礼拜，拿下了他公司的法律顾问，十万块钱，喝到胃出血花掉医药费小一万，三个人养活自己的第一单。再后来，是徐映松与杨宴如重逢，资本市场的非诉业务一飞冲天，三个人一起鸡犬升天。
律师圈的故事，就这么往复轮回，分分合合，恩恩怨怨。
林敏君对面坐着孤零零的孙啸飞，明显与他们的忙碌格格不入，快乐地刷手机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