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炎在来到愿见公司坪山产研基地的时候，看着像医院一样惨白惨白的实验室，以及有着巨大液罐的生产工厂，有种不真实的错觉。以前，在白律师那里实习的时候，看着同事们西装革履出去做尽职调查，那是白骨精在世，令她向往过的场景。
而现在，她穿着价值一个月薪水的定制西装，脚踩JImmY choo的高跟鞋，光从基地大门走到研发分公司接待室的500米，大脚趾和脚后跟直接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痛得蚀骨钻心，她还必须维持表面上的云淡风轻，充分让她感受到了什么叫现实的毒打！
装逼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段路里，姜炎记住了一个教训，除非她是不用干活纯粹来装逼，否则社畜没有必要穿昂贵的衣装出来折磨自己，越贵的衣服越痛苦。
老赵显然是看出来她的窘迫，但是他就嘴角含笑，用一种看猴的心态，看破不说破。
又有两辆车驶入，车上下来了四个人，全都是西装革履穿着板正，看样子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财务尽调团队来了，一行人朝着他们的方向慢慢走来。
“这两天喝到位了没？”老赵揶揄地问。
“没事。”姜炎咬牙切齿地回答。
周一紫天上市晚宴的酒局，周二打高尔夫晚上又是一顿酒局，老赵在不在场，都不妨碍他能把瓜吃得囫囵圆。
“那就好，我告诉你，我们在愿见七天，搞不好天天都要喝到半夜，你要是没带解酒药，趁今天还没开始喝，你赶紧叫个外卖送点过来，不然我怕你白天都醉醺醺的！给我清醒干活！”老赵说道。
“放心！”姜炎做了万全的准备，自信地说。
老赵看了看这个宏大的工业园区，园区坐落在一座山脚下的平地，中央主干道旁依次有各种园区，大多是生物医药产业园，这里配套齐全，有专门的生化污染物处理系统，园区旁就是一家四星级酒店，便利店、社区医院、小商超一应俱全。
按照老赵的计划，他们在这里至少要驻场一周，看来住的地方就是马路对面那家四星级酒店，食宿由愿见公司那边负责。
姜炎这会儿理解姜鹤想换个工作的心了，她没想到产研基地离家几十公里，不堵车也得一个钟头才能到家。
“等会十点钟，我们先开尽职调查沟通会，这个礼拜蒋总说她都会在，你呢，给我记住一点，凡事不要单独行动，有事让啸飞上！”老赵认真地交代着。
忽然一看，孙啸飞人都还没出现。
老赵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四十三，虽然他提前到了，但不意味着他留够了给助理迟到的时间：“孙啸飞呢？怎么人还没到？”
“我刚问过，他才下地铁，在走过来的路上，十分钟左右能到。”姜炎看了眼手机，她还开着和孙啸飞的共享定位。
“他已经跟过好几个尽调，紫天上市跟了后半程，比你还强一些，有些拿不住的，我又不方便的时候，你跟他商量着，都拿不定主意就打电话找陆律师。”老赵叮嘱道。
“你不方便？”姜炎有些诧异这个“不方便”是指什么意思。
老赵看姜炎这个清澈到底的眼神，没好气地说：“我是人，我也可能喝醉了，或者客户电话会议，不然你以为我不方便是干嘛，我这个样子美男计嘛？做点业务而已，我要不要牺牲这么大！”
“老板，有没有可能，你牺牲不上！”姜炎捂嘴笑道。
“连哄老板都不会，你以后能当合伙人真是有鬼出，你谈得下来客户么，耿直得像个铁板，说两句鬼话要不了你的命！”老赵嫌弃地白她两眼。
“谈客户靠得是专业，又不是人情世故！”姜炎梗着脖子反驳。
老赵白眼快翻上天，一只手叉腰，顶着大太阳说道：“我看你一点不开窍，前天晚上，涂总要灌你的时候，你跟人家讲专业顶个球用？你要是当桌翻脸，我接下来还要不要做紫天的业务？要不是杨总的面子，你信不信会横着出来！衰仔啊，不要拿命好当天经地义！”
姜炎悻悻地看着基地大门旁边的停车场，阳光刺眼，一言不发。
紫天游戏上市敲钟，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聆讯完成后，紫天游戏首日收盘价翻倍，直接一波开门红，杨总笑到合不拢嘴，收花收到手软，姜炎看到屏幕上滚动的股价，那就是嫣红的数字，遥不可及。
每一次跳动，都给人一种感觉，钱不是钱，就是数字游戏而已。
周秉文曾经对姜炎说，别的法律业务，都是为人服务，争取权益，争取自由，对人也对事。唯有资本市场，为钱服务，对钱不对人。
晚上的庆功晚宴设在香港维多利亚港湾旁的瑰丽酒店宴会厅，香槟丽影，名流毕至，姜炎换上了上次周秉文在瑞士给她买的裙子，非常惊艳。
她记忆犹新的只有两件事，敲钟仪式都排不上号，一件事，是紫天游戏的董事长涂天奇在晚宴的角落里，抱着一起奋斗的兄弟们抹眼泪，说：“会所嫩模，老子今天给你们都兑现了！感谢感谢！”
是呀，会所嫩模，财富自由。
里面有一滴血，是谢晨的，他猝死在工位上，永远都无法分享这一刻，亲眼看到老板热泪盈眶的感动。
姜炎站在一个社畜的视角向上仰望，看到的璀璨背后，蒙上了她亲手盖上去的血色轻纱，那是外人都看不见的。
另一件事，就是涂天奇来给老赵敬酒时，注意到了站在陆浓旁边的姜炎。
“这位小姐眼生啊，陆律师不给我介绍介绍？”涂天奇拿着红酒杯，指着姜炎说。
陆浓眉眼一挑，用杯子指着姜炎道：“姜律师，资本市场部的新秀，之前做诉讼很厉害，你们公司劳动合规的仲裁诉讼处理都是她了结的，干得很漂亮！”
“哦，年轻有为，”涂总稍微认真地上下打量了姜炎，看见她脖子上带着海蓝宝石项链，手上的浪琴表，穿着的裙子合裁修身，料子非常柔软有光泽，但他注意到姜炎两颊绯红，旋即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些谄媚地说：“香槟哪里算酒呢，来来来，红酒！”说着，他就晃晃手指，从服务生手里的托盘上拿了一杯红酒递给姜炎。
姜炎没有拒绝，顺从地接过红酒，把香槟放到服务生的托盘上，同时下意识去扫视四周，想找老赵支援。
“涂总谬赞了，公司今天上市，您才是真正的年轻有为！”姜炎说了句漂亮的场面话。
陆浓细长的眉毛扬起，柔情蜜意地笑着说：“哎呀，涂总你们聊，那边叫我过去。”然后她摇曳生姿地离开了。
“干杯！喝！你随意！”涂总直接一口把半杯给喝光了。
姜炎孤立无援地站在原地，以她的酒量，她要是把这杯喝完了，大概率要吐，但是她又不敢不给面子不喝，而且涂总又说了句“你随意”，于是就象征性地喝了几口。
“诶，姜律师这么厉害，有没有兴趣来公司法务部，看赵律师面子上，给你个法务副总监没问题的啦！你看看，公司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可以大展身手！”涂总笑容可掬，又重新拿了杯酒。
“这个……涂总您太看得起我了，公司挺好的，就是可能加班文化，还是有些过了，公司现在效益这么好，劳动合规方面还是有可以再优化的地方……”姜炎举着酒杯正说着。
涂总直接就跟她碰杯，做了个“喝”的示意。
此时，老赵神出鬼没地站在姜炎背后，直接伸出杯子，对涂总说：“哎呀，涂总啊，你要挖我的爱将，竟然不跟我喝酒，你这人过河拆桥，我要涨律师费的！”
“嚯，你个家伙，这么小气！”涂总哈哈大笑，却话锋一转：“你的爱将不给我面子啊，一杯酒都没喝完，这律师费涨不涨，我要考虑一下。”
姜炎一下子感觉到了压力，周秉文站在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姜炎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毫不犹豫地就仰头喝酒。
“明天不是还要跟我打高尔夫吗？你喝这么多，明天起不来迟到，我要扣你老板律师费哦！”杨宴如端着红酒，明艳得像一朵玫瑰一样开到他们跟前，直接就把姜炎的手拽住了，跟她对视一眼，明显这话说给姜炎听的。
姜炎停下了喝酒的动作，脸红得如同两团火在烧。
“涂总心情好，喝点没关系，姐放心，明天我一定不迟到。”姜炎心领神会，把狐假虎威演绎到极致。
“你们是不是串通好黑我，一个两个都想扣律师费，不地道啊！”老赵脸上笑得褶子都快夹死蚊子了。
涂总见了杨宴如，有点猫看见耗子那样，打了个哈哈就转身去别处喝酒了。
“豁得出去是好事，别豁在喝酒这种小事上。”杨宴如瞥了姜炎一眼，没好气地走了。
姜炎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杨宴如步步生莲，随意地晃了晃手，手腕上昂贵的粉钻手链在灯火辉煌里显得格外耀眼。
孙啸飞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喊着他俩：“赵律师，姜律师！”，直接把姜炎从回忆拉回到了当下，财务尽调团队也走过来了。
偌大的基地，此刻异常空旷安静，飞鸟啾鸣，姜炎望着园区尽头的那座山，有种说不出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