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胤祚有些恍惚，汗阿玛的反应……
该让他怎么说呢？
看着愤然垂泪的大哥，胤祚恍然无措，他长这么大，几乎没见过大哥掉眼泪，毕竟大哥的信条就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流血流汗不流泪，除了他当年病重，几乎就没有……
不论是什么事，都咬牙撑过来了。
可现在……
这是铁骨铮铮，最是自信的大哥啊，可现在，可现在，胤祚看着眼前弯了脊背，眼眶通红的男人。
胤禔两只手捂着脸，颓然的垂着头，胳膊撑在膝盖上，让人看不清表情。
“大哥……”
胤祚用气音无声的喊了一句，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刚才大哥进来的时候，还是笑着的，看着志得意满，得意洋洋，高兴的指挥着小南子。
“还不给爷斟酒，今儿爷高兴，汗阿玛夸了爷，可是天大的荣耀，还不备上好酒好菜，爷和你们六爷好好吃一顿酒。”
小南子还懵呢，但看着胤禔那乐呵样子，就知道是个喜事，再加上后头跟着的大阿哥的贴身太监那喜气洋洋的样子，就明白，这位爷肯定是得了万岁爷的赏，又来找他们爷一道庆祝来了。
他赶忙也挂上个笑，讨喜的行礼，“嗻，奴才给大爷备酒。”
胤禔那会儿还挑眉瞪他，“还不快去！今儿爷乐，就是高兴，必须和你们爷一醉方休，这段时日可憋闷，这会儿好好松快松快。”
他嘴上这么说着，开始赶人，让宫人们都出去。
胤祚只任由胤禔安排，他那会儿还不懂，大哥怎么这么高兴，看这样子，咋就暴露本性了，这段时间不是说好了要低调谦虚些，这像他原本的脾气啊。
宫人们见怪不怪，这位爷就是这样，来了必定和他们爷说小话，都退了出去，还私底下谈论呢，说大爷遇到好事了，也都去打听，这是啥事，说不定能讨个赏。
以前啊，大阿哥虽然脾气不好，可最是大方，和他们爷关系好，他们这些宫人说话讨他欢心了，从不吝啬赏赐，手指缝很松。
这位爷手指缝里漏下的那点东西，就够他们滋润好一阵子了。
等着一群人乌乌泱泱出去，胤祚才反应过来，要恭喜胤禔，可他仔细一瞧。
胤祚惊讶的差点咬到舌头，哪有什么高兴得意，大哥分明的满脸的怒气郁闷和恍惚，那份悲伤，浓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啊！胤祚不明所以。
胤禔没有说话，只是大步走到椅子旁，用力一拖，一屁股坐下后不发一言，慢慢的，表情越来越怪，直至，泪流满面。
就那么无声的流着泪，呆滞的望着前方，慢慢的，胤禔挺直的脊背弯下来，一点点的，身子缩下去。
胤祚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在一旁陪着。
他甚至不敢开口去问，毕竟，这是大哥啊，大哥最不愿让别人看到他脆弱的时候，他明明最讨厌别人看到他“丢脸”的样子了。而且，让他怎么开口呢，大哥这个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
胤祚沉默无语，抿着嘴，无声的陪伴着胤禔，他等大哥发泄，等到大哥愿意开口。
至于胤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当时，他从乾清宫出来，强撑着一副笑脸，他极力让自己高兴，让自己大笑，让自己显得狂妄，他平时是怎么做到的来着，怎么这么难呢？
难得，不过是短短数月，他就忘了真正的自己了吗？真是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胤禔苦中作乐，让自己维持着表情。
不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不对，不能，不行，不可以，必须……胤禔知道，现在有无数眼睛盯着自己，他不能露出一点端倪。
胤禔强撑着，快步向回走，他真想离这里远远的，离这个他以前无比向往，最是期盼能被招来伴驾的地方远些。
好在他这样没有被人怀疑，毕竟大阿哥以前就是这个样子，雷厉风行，走路带风，脾气暴躁，耐不下心，这样才和“真正的大阿哥”一模一样嘛。
胤禔头晕目眩，却还是坚定的往前走，他没有回自己阿哥所的住处，没有去延禧宫找惠妃，只是强忍着情绪往胤祚那走，像以往无数次那样。
让人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好像他什么都没发觉，好像他什么都不知道，好像他仍然很高兴，仍然是那个骄傲自大，被帝王几句夸就找不着北的大阿哥。
胤禔忘不了那个场景，他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永远永远，他……胤禔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让自己彻底醒过来。
他恨，他怨，他气，可是，这股气这种情绪却更多的是对着自己，他怎么就那么糊涂呢，他怎么就一点也看不清呢？
胤禔恍惚着，但是，他看不清不也很正常吗，不也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无比的可笑，他之前总想着纵然他心里惶惶不安，纵然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怀疑，纵然他……再怎么着，那都是他无比敬仰的汗阿玛，他一直认为汗阿玛是很重视他的，纵然有太子，也对他与弟弟们不同。
可是今天，胤禔目眦欲裂，心神震荡，他……他也是汗阿玛的儿子啊，他是汗阿玛的长子，是汗阿玛多次夸赞的，是……是汗阿玛亲口说过的，第一个立住的儿子，给他减轻压力的儿子啊。
汗阿玛说他骁勇善战，说他悍勇无畏，说他能为他分忧，说……这明明都是他说的。
可是，他变的沉稳，汗阿玛反而焦躁，他变的听进去意见，不做那刚愎自用之人，汗阿玛反而犹疑，他转变，他将汗阿玛以前常说的莽撞给改掉，汗阿玛却……
他不过是压着自己的性子，装出来一些贤良，就被猜忌，就被怀疑，就被紧急叫停！
胤禔双目无神，神色怔然，汗阿玛是不高兴的，是不乐意的，是不想看到的。
他不需要他这个儿子做到这些。
皇父可以允许他发展自己的势力，可以允许他上战场立军功掌兵权，可以夸赞他给他一些幻想骗开自己，却……却不容许，不容许真的脱胎换骨，不允许真的从他手掌心里跳出来，走向一条他没有预见的路。
汗阿玛不想看到他这个儿子有真正储君的资质。
被允许得到的东西，不过也是因为……给一个人压力，磨练而已。
构不成真正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