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乔是周五晚上到的家，周六下了一整天淅淅沥沥的小雨。
天黑的比以往更早，在五点多的时候，雨停了。
“换个厚点的外套。”
乔亚楠看着林乔还穿着昨天回来那身，蹙眉走进他的房间，打开衣柜翻找。
“对，雨才刚停外面比较冷。”林守义看了眼时间，看向乔亚楠。“老杜说让咱带两瓶酒，喝不喝？”
“喝个屁，你不得开车吗？”
“你开呗今天……”
“我不开，要喝你自己开，我跟林乔走路回来。”
乔亚楠翻找半天，除了几件冬天穿的厚外套以外，竟然没找到一件合适的。
“等会儿路过商场买几大瓶饮料给他带过去，我顺便给林乔买几件外套。”
“行吧行吧。”林守义叹了一口气，下楼开车。
林乔跟着下楼，没想到今天竟然是去杜子涵家吃饭。
说起来两家确实很久没有一起聚过了，在他的印象中上次聚还是在他中考结束的那个下午。
杜子涵的家在宜月开发区，距离林乔家挺远的，两家认识也是因为林守义之前和杜子涵爸爸合作了一个审计项目。
杜子涵的爸爸是审计经理，林守义当时刚调来宜月，是公司的财务副主管。
合作的过程异常顺利，两人聊天的时候也十分投机，有种相见甚晚的感觉。
后来项目结束之后两人也没有断掉联系，一来二往就处成了好朋友。
在去往杜子涵家的路上，乔亚楠领着林乔下车到商场里买了两件外套。
要不是林乔说马上天又要热了，买多了还穿不上，她估计还要再加两套。
林乔一手提着服装袋，一手拎着饮料回到车上。
汽车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哎呦，小帅哥来啦！”
子涵妈开门，拍了拍林乔的肩膀。
“阿姨好。”
“好好。”子涵妈笑着拍了拍手，她看向乔亚楠。“没买酒吧，我才看见老杜给老林发的消息。”
“就几瓶饮料……”林守义耸了耸肩。
“要是有酒你不准进我家门！”子涵妈玩笑道。
林乔拎着几瓶饮料放到了餐桌旁，子涵爸正在厨房里忙活，桌子上先摆好了从外面买的几份凉菜。
杜子涵穿着松松垮垮的卡通睡衣，光着脚曲腿蜷缩在沙发上，耷拉着眼看着电视。
察觉到林乔进来，她只是敷衍地嗯哼一声。
“杜子涵，客人来了也不打招呼？你看你也不换件衣服。”子涵妈声音冷冷的，林乔从来没听过她这样说话。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母亲的闺蜜似乎总是知性儒雅的。
“我打了呀。”
“叔叔阿姨来了没看见？”
“叔叔好——阿姨好——”杜子涵蹲坐在沙发上，声音有气无力。
“你好你好……”乔亚楠有点困惑。
子涵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朝乔亚楠笑了笑。“这孩子不让人省心，跟我置气呢。”
“咋啦？”
“我都没脸说。”子涵妈瞥了眼躺靠在沙发上无精打采的少女。“在学校早恋，被我当场抓住。”
林乔眼皮跳了两下，他战战兢兢地坐到沙发的另一头，眼神茫然地看着电视上被杜子涵来回切换的肥皂剧。
他忽然感觉自己像是来赴了一场鸿门宴。
“子涵早恋？”乔亚楠似乎难以置信。
“我早就该知道……”
“吃饭啦，吃饭啦……”
老杜围着个围裙，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端上桌。不一会儿，整个圆桌就摆满了硬菜，他瞥了眼桌旁的饮料，轻叹了口气。
“吃饭了。”林乔小声提醒。
杜子涵还是耷拉着眼，像是没听到一样，举着遥控器来回切换着节目。
“是不是你告密……”她的声音压低。
林乔怔了一下，连连摇头。
“林乔干啥呢？”乔亚楠坐在桌上喊了一声。
“来了……”
林乔不想惹火上身，他昨天还答应了老爸这次回来尽量不要再让老妈乔亚楠生气。
同时他合理猜测老爸骗自己要转学绝对不是闲的没事闹着玩，更像是一种隐藏在玩笑中的警告。
他收拾了下仓促地坐好。
“杜子涵。”子涵妈声音更加冰冷了。
“来了——”杜子涵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找了半天穿了个串色的拖鞋上桌吃饭。
“换件衣服去！”子涵妈皱着眉说道。
“衣服不是带回来洗了嘛……”
子涵妈准备起身。
“哎哎，没事，小孩在家穿这个舒服就行。”林守义笑呵呵地说道。“吃饭吃饭。”
菜色丰富，老杜的厨艺比老爸林守义还要好一些。
看着淡淡的白汽氤氲而上，餐厅的气氛稍稍缓和下来。
老杜和林守义又聊起了最近的财务项目，子涵妈则是开始抱怨现在的网络发达，小孩成熟得太快。
“乔姐我就该听你的不给子涵配手机……”
“没事，你给她收了不就行了？”
子涵妈叹了口气。“管不住，收了她又买二手的继续用，收了两三部了。”
乔亚楠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她转头看向林乔。“你没自己偷偷买手机吧。”
“没有。”林乔咬着鸡翅，话音含糊。
“你家林乔听话，让家长省心。”子涵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女孩都有叛逆期……”
乔亚楠瞥了眼林乔，冷笑两声没有说话。她轻啜了口饮料，看向杜子涵。
“子涵啊，高中这么重要的时期肯定不能谈恋爱啊。”
“你和她说这些没用，我都说了几百遍了……”子涵妈漫不经心地夹菜。
“子涵你这么好看成绩又这么好，肯定是那个男的死皮赖脸地追你是不？”
杜子涵躲避着乔亚楠的目光，只是机械地夹菜吃饭。
“也不知道是谁死皮赖脸。”子涵妈哎一声。“被我抓到后那男的调头就跑，呵呵，咋说也是一中的学生，心理素质这么差？”
乔亚楠笑笑。“遇到心理素质好的你更头疼，上次我和你说的，就缠着林乔的那个小丫头，还敢和我叫板呢，伶牙俐齿也不知道家长怎么教的……”
“还和你叫板？”老杜惊诧道。
说到这乔亚楠似乎又生出一股气。“是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是……”
“唉，亚楠，勺子递我下，这鸡汤煮的又鲜又浓，老杜你有点说法啊。”
林守义打断了乔亚楠的话，似乎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他接过递来的汤勺盛了一小碗。
“嘿，昨晚在抖音一步步学的，快尝尝。”
“这鸡肉煮得透，来，亚楠尝尝。”林守义递给老婆一碗。
“哈哈哈让咱的大美女先尝尝，我还从新开的超市买了汤料呢……”
子涵妈一脸期待。“要是好吃我以后常买他家的。”
“挺好吃的……”乔亚楠抿了抿嘴。
杜子涵嘴角沾了几粒米，原本萦绕眉间的郁结稍稍散去，她眼神疑惑地看向坐在对面的林乔。
隔着丰盛的菜品和鸡汤氤氲而上的白汽，林乔面无表情，频繁地夹菜，吃饭。
子涵妈看着杜子涵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她接着说。
“所以说从小孩身上可以看出家长的素质和教育，子涵你不听话丢的是我的人。”
“我哪丢你人了，我每次大考是不是都上光荣榜，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老师是不是让你在班里分享经验？”
“那就很好啊，所以妈妈希望你更优秀啊。”
“我谈恋爱也不会影响成绩。”
子涵妈叹了口气。“现在是关键的时候，你不能去赌那一丝风险，要是影响了呢？”
“我说不会就不会啊。”杜子涵放下筷子。“这次俺们期中是和江庭一中联考的，你看我两校排名呗。”
她的表情自信且张扬，像是要在开战前立下军令状的大将。
杜子涵环视一圈餐桌的众人。
“开学考我在一中排一百多名，这次加上江庭一中我照样考一百多名。”
“这样吧，要是我这次退步了我就听你的，要是进步了你就别管我了，我都多大了？”
子涵妈轻吸了一口气。“多大了？你多大？好不容易考上一中走稳一点不好吗？非要搞早恋非要搞叛逆吗？”
这是林乔第一次在这知性的女人的话音中听到一丝愠意。
“好了好了，啥事吃完饭再聊……”老杜叹了口气。
看来这个场景已经在家里发生了不止一次。
杜子涵扁了扁嘴，随便塞了两口饭，就起身离开。“我吃饱了。”
“林乔来尝尝，阿姨特意给你做的红烧翅根。”子涵妈像是没听见一样，给林乔夹了一个翅根。
“噢噢，谢谢阿姨。”林乔战战兢兢地坐着。
此刻他忽然神经错乱地想起了许霜和他说过的话，在面临雨水时，蒲公英会收拢绒毛贴附在种子之上，以保护种子不被打散。
林乔想着如果自己真是个蒲公英的话现在自己绝对已经收绒毛收得紧紧的了……
“实在不行就给子涵转学。”乔亚楠提议道。“守义的高中同学是江庭一中的老师。”
“是吗？”老杜眼睛一亮。
“算了，这妮子就是叛逆，给她转过去她再谈咋办？再转，转到哪？三中？”
子涵妈笑着看向林乔。“要不让子涵转去三中，林乔你看着她。”
林乔尴尬地咧了咧嘴。
“呵他自己都管不住。”乔亚楠喝了一口汤低声说道。
在杜子涵离开了饭桌后整个饭局的气氛缓和了许多，林乔庆幸乔亚楠没有把自己摆上餐桌像刚刚批斗杜子涵一样。
当然也有老爸在旁边拆火的功劳。
一直到饭局结束，杜子涵又被子涵妈从房间拉出来送客。
因为刚下过雨，天气有点凉，杜子涵披了一件大风衣，里面依旧是那件睡衣，不过拖鞋总算换成了一样色的。
“你妈说的是谁？李夏至？”
杜子涵裹紧风衣，眯眼看着一旁还在叙话的大人们，她朝林乔询问。“是三中艺术节那天吗？”
“我妈误会了。”
林乔的声音被晚风吹得有些飘忽。
“呵呵呵，骗骗哥们得了……”
杜子涵仿佛听到了一个莫大的笑话，她咯咯地笑出声来，接着说道。
“那我还说我妈误会了呢，你信不？你俩都那样了还‘误会’？我要是你妈打死我我都不信你说的鬼话。”
杜子涵的话让林乔滞了一刹，仿佛有根小刺轻轻扎了下他的心脏。
林乔其实无数次地在心里强调和警醒过自己，高中一定不能早恋，一定不能早恋。
可如果由一个外人看来他和李夏至的相处方式就和早恋没有区别，那实际情况是如何又有什么意义？
再说他和李夏至的所作所为真的还能归类到所谓同学朋友的范畴吗？
尽管他时常刻意地把控着和李夏至的距离，比如李夏至在课间休息睡觉时经常把枕着的手伸到林乔的桌子上，这时候他常常出去上个厕所或者去水房接水。
比如李夏至在问他问题时经常歪头趴在两人课桌的中间，试卷几乎要铺满林乔的桌子，这时的他就装作劳累的模样倚靠着窗边的墙壁，侧着身子给她讲题。
再比如李夏至有时候晚自习会偷偷观察他，一看就是好几分钟，然后下课说林乔你好专注啊，其实林乔的余光是发现了她的，但他还是会耷拉着眼反问说你物理和数学试卷写完了？
他把这些当做是李夏至开朗外向的性格导致的大大咧咧和分寸感弱，然后设计一个好朋友的模子再把自己装进去，心安理得地说两人之间的关系清清白白……
林乔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又有几团杨絮飘飞到他的耳边，痒丝丝的，没想到雨刚停没几个小时，这东西又飘了上来。
无由来的他忽然想起了老马之前和他说过的一句话，‘这些东西，当局者迷’。
难道他真的陷入了当局者迷的泥沼之中了吗？
“林乔。”林守义招呼了他一声。“走啦。”
“叔叔阿姨再见。”
“拜拜，有机会再聚聚，到时候喝点……”老杜话没说完就被子涵妈抢过话头。
“林乔好好学习，别学你子涵姐。”
“走了走了。”
汽车启动，林乔降下车窗，最后朝杜子涵挥了挥手。
留着俏丽短直发的少女只是伸出双指，虚空挖了下林乔的眼睛。
“行了，林乔把窗户关上，杨絮都飘进来了。”
行驶一段距离后，乔亚楠捂着嘴说道。
林乔升上窗户，风声和灯光似乎都被隔绝在外，车厢内瞬间静了好几个度。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难管？连子涵都早恋？”乔亚楠坐在副驾驶，一边玩手机一边说道。
“都成熟的早啊。”林守义长叹一口气。
“林乔我跟你爸商量过了，要是再发现你和你班那个李夏至玩，直接转学到江庭走读，我看着你。”
“我相信咱们儿子，我问过他舍友了，乔老实的很。”林守义咧咧嘴。
“听见了吗？”
林乔用手抹了抹自己刚刚在车窗上的哈气，透过那不规则的圆形，他看到车窗外无数商铺的通明灯火之下，杨絮飘飞。
“嗯。”
他发现许霜似乎说错了，相对于蒲公英，似乎还是杨絮更强。
无论是磅礴暴雨还是淅沥小雨，在雨停之后，大风对着杨树一吹，依旧是无数杨絮漫天。
而才在阳光之下舒展开绒毛的蒲公英，甚至不用太大的风，在几片可怜的小伞缓缓吹落之后，就只剩下一小根丑陋的枯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