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集:钱庄学徒、晨霜里的算盘经
同治四年孟秋,上海滩的晨霜还凝在青石板上,裕丰钱庄的铜铃便随着铺板卸下叮咚作响。二十四岁的苏承宗攥着狼毫笔,盯着账本上第三笔来自扬州的汇银,笔尖在“安徽官银号”的印章上洇出个小墨点——这是旬内第七笔用此票纸的交易,数额不大,却都要兑成金叶子。
“承宗哥,该跟周师傅学辨纸了。”清甜的嗓音混着檀香袭来,穿月白竹布衫的林淑仪端着青瓷茶盏,发间别着朵白茉莉,正是账房周师傅的掌上明珠。她将茶盏搁在案头,袖口拂过他僵直的手腕:“昨日教你的徽宣七辨法,可还记得?”
苏承宗慌忙搁笔,耳尖发烫:“竹丝纹左三右五,桑皮纸泛青……”话未说完,前堂突然传来掌柜的惊呼:“假票!扬州分号遭了假票!”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滚落满地,穿湖蓝长衫的王掌柜攥着张银票踉跄冲进账房,额角青筋直跳。
二、素手递来的放大镜
钱庄正堂已乱作一团。穿杭缎的客商拍着柜台叫骂,跑堂伙计捧着碎成两半的茶盏发怔。林淑仪跟着苏承宗挤到人群中央时,正见他从掌柜手中接过那张惹祸的银票,指尖在纸面轻轻摩挲,像在触碰心上人织的锦缎。
“淑仪,取去年的真票。”他忽然转头,眼中有细碎的光。林淑仪应声跑去后堂,心跳比算盘珠子还急——自父亲收他为徒,这是他头回主动唤她闺名。取来的真票在晨雾中泛着珍珠光泽,与假票并排铺在柜台,她这才看见他腕骨处淡青的胎记,像片未舒展的竹叶。
“诸位看这纸纹。”苏承宗举起从她手中接过的黄铜放大镜,阳光穿过镜片,在假票上投下黄豆大的光斑,“真票用的是泾县夹江纸,竹丝纹如琴弦般齐整;假票用的是江浙土纸,纤维粗得像渔网,对着光还能看见……”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她递来的真票上,喉结轻轻滚动,“还能看见淑仪姑娘前日磨墨时,不小心滴在票角的胭脂渍。”
满堂哄笑中,林淑仪的脸比票角的朱砂印还要红。她清楚记得昨日帮父亲核账,胭脂盒翻倒在新制的票纸上,不想竟成了防伪的印记。王掌柜拍着大腿嚷嚷:“好小子,连淑仪的胭脂渍都记得,这记性不当账房可惜了!”
三、巷尾的油纸伞
追查假票的线索断在十六铺码头。暮色里飘着细雨,苏承宗盯着手中半张残票,忽然听见身后木屐声急促。转身时,林淑仪举着油纸伞跌进他的视线,鬓角的茉莉沾着雨珠:“父亲说,制假票的油墨里掺了松烟粉,只有苏州的‘松雪斋’才卖这种墨。”
二人挤在窄窄的伞下,她的香粉味混着油墨味钻进他的鼻尖。穿过潮湿的巷子时,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初到钱庄,也是这样的雨天,她撑着伞来接迷路的他,裙摆沾满泥点却笑着说“承宗哥莫怕,淑仪认得每条巷子”。此刻她的肩轻轻抵着他的臂弯,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盖在他身上的棉衾,暖得让人想落泪。
松雪斋的老板果然认得假票的墨香。“是上个月来的生客,操着镇江口音。”老板擦着眼镜,忽然压低声音,“买墨时露出半截漕帮腰牌,牌尾刻着三叶草——那是水云堂的标记。”林淑仪的手指骤然攥紧伞柄,他听见她小声说:“水云堂去年劫过我家的漕银……”
四、暗巷里的援手
抓捕行动在子时展开。苏承宗让林淑仪躲在巷口,自己跟着捕快翻墙而入,却不想中了埋伏。黑影从梁上跃下时,他听见她的惊呼混着伞骨断裂的声响——她竟不顾危险冲了进来,手中攥着父亲教她的柳叶刀。
“承宗哥,左边!”她的刀光在油灯下闪过,削落刺客肩头的布料。苏承宗趁机甩出账房的铜镇纸,正中对方手腕。倒地的刺客领口扯开,露出三叶草刺青,与假票上的墨痕严丝合缝。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她递来的真票,胭脂渍旁隐约有片三叶草状的水痕,原来早就在提醒他。
黎明时分,钱庄后院的桂花树下,王掌柜拍着苏承宗的肩膀大笑:“好小子,破了假票案,又得了淑仪的芳心,该涨工钱了!”林淑仪正给他包扎手臂的擦伤,指尖突然顿住,绣花鞋碾过满地碎银:“掌柜的乱说!我只是……只是怕假票坏了钱庄名声。”
他望着她低垂的睫毛,忽然想起她教他辨纸时,指尖划过宣纸的温柔:“淑仪,你知道吗?真票的暗记在阳光下会显朱砂色,就像……就像你昨日涂的胭脂。”她的耳垂倏地红透,手中的纱布差点掉进泥里,却听见他又轻声说:“其实,我早就记住了每一张真票的样子,因为每张票角,都有你磨墨时留下的香。”
五、账册里的茉莉香
半月后,苏承宗在旧账册里发现片干枯的茉莉花瓣,夹在“扬州汇银”的页间。那是抓捕当夜,林淑仪蹲在地上捡碎银时,发间的花落在他的账本上。他忽然明白,她递来的不仅是真票和放大镜,更是藏在墨香里的信任。
钱庄的算盘声依旧此起彼伏,只是如今他拨弄算珠时,总会想起她教他辨纸的清晨,想起她在暗巷里为他举的伞,想起她耳尖的红与票角的朱砂印一样鲜艳。王掌柜说要升他为二掌柜,可他更在意的,是明日卯初,能否再与她共饮一盏新茶,在徽宣纸的纹理间,找出属于他们的暗记。
窗外,秋雨绵绵,裕丰钱庄的匾额在雨雾中愈发清晰。苏承宗摸着账册里的茉莉花瓣,忽然懂得,商道如纸,真真假假间,最难得的是有人愿与你共辨经纬,在每一张票据上,都留下彼此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