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上次说话,是什么时候?马红玉还没有她现在大吧,那两个在天井里泼水的人。
“喂?”
“我……我是尘黛,就,渡东庄开浴池那家。”尘黛尴尬地介绍。
“……哦,有事?”韩涛停顿半秒,记忆搜索成功后,声音里带着的压抑不住的不耐烦和陌生感,一下浇灭了清澈愚蠢的大学生。
“也没什么事,就庄里碰见子涵了,随便聊了两句。”
“她说什么?”韩涛警惕起来。
“也没说……她说,她在学校,有同学欺负她。”
“翻书吧。”韩涛先自吐了半口气,没有抑郁症三个字就好。“我去问过她班主任,没有她说的那么严重。她就是有点不太想上学,看着哪哪都不顺眼。”
“她身体不太舒服。”
“你知道小航子吧?”
“不知道。”
“也是渡东庄的,比涵涵大点儿,一上学就肚子疼,一肚子疼就请假回家。有回,他又肚子疼又请了假,他妈可是恨极了,半路截住他,说什么也非带他去医院看看,他死活不去。这不就是撒谎露馅了嘛,从那后,小航子再也没肚子疼过,一次性就给他治过来了,孩子就是不能惯着。”韩涛一吐噜说完,干笑了几声,明显避重就轻。
“子涵……可能问题更严重些,她去过医院吧。”
韩涛厌倦的叹了口气,为尘黛不知好歹的刨根问底生气。
“你以为我在逼她学习?逼她考全班前三,把她逼出毛病来了?我真没有,我学习不好,我们家上上下下就没出过大学生,我怎么可能指望她祖坟上冒青烟。她就是学习跟不上趟,越跟不上越不想学,烦了。”韩涛仍旧在迂回。
“其实小孩子没有那么单纯,又短见薄识,不会以发展的眼光看人。欺负起人来,更赤裸裸更狠。”尘黛试图拉回主题。
“唉!我的孩子,按理我不能对别人说她不好,但你既然这样较真,我就问问你,为什么一遇到问题,先找别人的原因,不想想自己?如果一个人讨厌你,可能是那个人的原因,一群人讨厌你,到底是谁的原因。”
实际,韩涛去学校时,满怀着定要为孩子讨个说法的暴跳如雷与委屈心疼。但班主任先发制人,说她原本也打算叫家长来聊聊韩子涵的事。
韩子涵性格孤僻又孤傲,向来在学校独来独往,不喜交朋友。
班主任常收到同学们的小报告,说韩子涵不讲卫生、不懂礼貌、瞧不起同学、只考虑自己等等。比如,她的桌洞内塞满用过的卫生纸团,校内校外见到老师皆不打招呼,嫌弃同学说话幼稚莽撞,在集体中不顾他人天性玩闹只求个人绝对安静。
韩涛沉默,但在心里已一一对应,韩子涵拒绝晚上洗漱,对他说话从来都是呵五吆六,别人与她意见相左即为鼠目寸光,不考虑父母赚钱之劳与奶奶养育之苦。
“你是她爸爸,你说,她这样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班主任盯着韩涛问,职业使然,虽只是一句普通的问句,却已含着肯定的答案。
“我回去多教育教育她。”韩涛低头。
韩涛上小学时,因不会做题,老师拿教杆抽他,他怕的钻了桌子底,全班哄堂大笑。他很快忘记了那个棍棒有多疼,只记得同学们的笑声比着赛的刺耳,以至于他在家躺了好几天,仍耳鸣头晕目眩。
他的父亲左一句“有点男孩子样吗!”他的母亲右一句“有一点料水子也是偷的~”
最终家庭的责骂声将他推进教室,迎接他的仍旧是对逃兵对胆小的再次嘲笑。
现在那些纷杂的声音再次爬进他的耳朵,顺着喉咙,往下灌,引得心悸发慌,瞬间激活了逆来顺受的自我保护机制,“问题肯定在我”的归因模式重启,逃避与他人发生冲突。
但他觉得这些话,没有必要对尘黛这样一个爱管闲事的人说,更何况爱管闲事的人多半能嚼舌根。
“我说的是欺负,不是讨厌。”尘黛忽然生起气来,觉得韩涛总在偷换概念。
“……”韩涛不想再继续。
“她挺难过的。”
“……”
“她想休学。”尘黛只好提出韩子涵的要求。
“休学后呢?”韩涛忍住怒气道。
“她在家里学。”
“我给她买的的课外辅导书,跟她一样高,每一本都在落灰。我知道她小时候缺少陪伴,我知道我亏欠了她,你们不用个个来指责我。”韩涛的疲惫和委屈从手机里跑出来,几乎刮过尘黛的脸。
“没有。”尘黛急忙辩解
“她要什么,我给她买什么。从小,不能说多么好,起码比渡东庄其他孩子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好吧,涵涵的东西,我都是挑牌子买。我从来没有在她身上省过一分钱,你知道这些钱我都是怎么赚来的吗!”
“涵涵现在可能生病了,别的事情……”
“医院的那套测试题,如果我做,我比她更严重,你去做,我也不信没有问题,谁没有压力,谁没有烦心事”韩涛不等尘黛说完,即道。
“那不是简单的心烦和压力问题,她需要看医生。”
“湜渊的医生她嫌不好,我带她去岭北找大医院的心理医生,一周一趟,够了吧。医生告诉她,她的问题是原生家庭造成的,她就天天恨我,恨这个家。你是大学生,你告诉我,医生就是这样看病的吗?!”
“原生家庭是导致涵涵生病的重要原因。”
“我知道,这是我欠的债,我认。但这不是主要原因吧,最根本的问题不应该是自己吗,恨别人有什么用。”
小时候挨打,是自己没出息,长大找不到工作,是自己能力不行,老婆跟人走了,是自己没本事。这种话听多了,他真的以为就是这个样子。
“医生有什么建议吗?”尘黛试探性问。她现不想纠缠在原因里,虽然原因很重要。
“在吃药。”
尘黛忽然明白,为什么韩子涵胖而虚弱。
“医生能有什么建议,都是顺着她来。休学也是,医生就一句你想休就休。”
韩涛的烦躁渐渐回落,似乎觉出尘黛不是出于猎奇然后散播传言而来。
尘黛也在思考,休学后呢,谁来干预?怎么康复?她的一句轻轻松松的建议,会给别人带来多大心理负担。
可是,以韩子涵的状况,眼前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我也不是怕她休学。你不知道吧,她卧室里摆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石头,乱七八糟的扑克牌,还有魔法那种高帽子什么的。她一会打坐,一会又要正念,还有什么磁场、能量,如果她休学,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弄这些,会不会走火入魔?”
尘黛闭了嘴。这是一个她完全不知道的领域。
“别跟村里其他人说,好吗?”韩涛道。
“好。”
韩涛挂了电话。
“前段时间,涵涵奶奶找你刘花元发包袱,说是给涵涵解锁子。听去帮忙的人说,涵涵屋里有些神神叨叨的小玩意,看着挺瘆人的,怕她真是进了什么歪门邪道。”被韩涛一点,张美英想起来,道。
“发完包袱,疯的比以前更厉害了,那个刘花元就是个半吊子,还是得再找个厉害的看看,别真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奶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