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碳足，屋外日光好，木头小方桌晒了多半，茶杯里冒着热气。
露露和小黑趴在尘黛脚边睡觉，尘黛摸了摸它们的头。
“我能在那里睡个午觉吗？我家里有点冷，奶奶不舍得用炭。”韩子涵指着长沙发道。
她像她的妈妈那样自来熟，成熟又幼稚。
“睡吧，我去给你拿床被子盖盖。”张美英去拿被子。
张美英拿完也进自己的卧室去午休。尘黛进奶奶屋，躺在沙发上。
毕淑正低语，说起韩子涵小时候，韩涛小时候，韩子涵奶奶刚嫁过来的时候，韩子涵爷爷的丧礼。
“奶奶，我去找姜娜，她在蛋糕店沙发上睡觉。她说她失眠，她家里安的窗帘是电影院那种，一拉上就掉进了黑洞，但她还觉得哪里耀的睡不着。”
“这么年轻怎么会失眠？”
“她说，高中时她爸妈不让她继续上学，急的。急的睡不着，后来就真的睡不着了。”
“……”
“我还是第一次听她说。”
“人是很难的。”
韩子涵睡醒后，再次确认尘黛会打电话，才放心离开。
“涵涵还在老家时，她奶奶在那开个小卖部，就经常炫耀她孙女的成绩，还老说什么好好学习，考个一百分，你爸才高兴。我那时候就说，不能这样给孩子说，她奶奶还以为我嫉妒她家孩子学习好呢。”张美英道。
“她挺明白的，下一步该怎么走，都很清楚。”尘黛道。
“她说过除了关于她自己以外的话吗，你奶奶往外看，她都看见了，也没说打个招呼，也没问过你在哪上学什么的。”
“她可能被自己的负面情绪灌满了，想不到另外一个人的事。”
“她也不关心，也不感兴趣，她这样横冲直撞好几回了，恨不得只要看见渡东庄的一个活人，就求帮忙，她奶奶还不让说，她自己早就扬的天下皆知。”
“啊，涵涵之前也找过你？”
“我给她奶奶提了一嘴，但她奶奶咬住牙说，孩子一点毛病也没有，都是她妈妈挑唆的。我给韩涛打电话，韩涛说她就是找借口不想上学，哪有孩子真的喜欢上学？反正，她的家人是坚决不让提，你一问，他们都烦的很，现在连我都讨厌上了。”
“他们是真的不信，还是故意让我们这些外人不信？”
“他们怎么不信，刚开始不知道不了解，现在还说不知道？就算去了医院也不信，这么长时间了，再不信也信了，就是自己琢磨也得琢磨的半信半疑了，就是不想让外人知道。不过也能理解，觉得孩子还要上学，工作，将来还要找婆家。”
病耻感。
“你再多跟涵涵说说话就知道了。她的心，很僵硬了，就跟地一样，荒了好几年又被冻了好几冬，想再翻成肥地，种出好庄稼，哪有那么容易。”
尘黛看着记下来的手机号，即便每一个数字都在日光反耀下出现“多管闲事”的嘲讽，尘黛仍旧觉得应该且必须打一个。
韩子涵是无脑逮人就说，还是真的无路可走后的撒网式求救。
“你要是打呢，别建议休学，我们也不懂。”张美英道。
尘黛想起了陈换换。
她俩一起坐在自习室里看书。尘黛不断从眼前的英语考级试卷里神游出境，看会闲书，想会闲事，摸一把换换书旁的各色记号笔。无意间瞥到，陈换换认真背的书，名为《教育心理学》。
尘黛将电话打给陈换换。
“有一个关于自我意识发生和发展的重要理论，叫埃里克森人格发展八阶段理论。简单来说，就是埃里克森认为人的自我意识发展是持续一生的事情，这个过程可以分为八个阶段，每一个阶段都受遗传和环境的双重影响，任何一段若出现失误，都会给一个人的终生发展造成障碍。”陈换换随口道，她的理论相当扎实。
“如果顺利通过会怎样，闯关失败会怎样？”
“发展任务如果完成的好，会形‘积极’的人格品质，如果失败则为‘消极’的人格品质。比如，你村里这个小姑娘，11岁？年龄属于儿童中期和青春期交界处。儿童中期的发展任务是‘勤奋对自卑’。如果她能顺利地完成学习课程，她就会获得勤奋感，形成一种品质叫‘能力’，这使的她在将来，她独立生活和承担工作任务时充满信心。反之，就会因‘无能’而产生自卑感。”
“班里总有学习不好的，也……不都自卑吧。”尘黛回想自己这个年龄段，学习……中不溜。
“这里不仅仅是指字面意义上的学习，还包括解决问题的能力、人际关系的处理、面对困境时镇定的态度等等。因为这个年龄段，主要的圈子实际在学校里。学校是一个小社会，在学校里面能够相处融洽，进入社会也会得到更多的便利性。”
“另外，凡事都有个度，如果儿童过分看重自己学习，而对其他方面木木然然，这样其实挺不容易快乐的。埃里克森有句名言‘如果他把工作当成他唯一的任务，把做什么工作看成是唯一的价值标准，那他就可能成为自己工作技能和老板们最驯服和最无思想的奴隶。’”陈换换继续道。
“下一个阶段是什么？”尘黛想知道，如果真的闯关失败，下一个阶段会怎么样。
“青春期，12到18岁，属于‘自我同一性和角色混乱的冲突’。埃里克森用同一性危机理论解释青少年对社会的不满和犯罪。”
“这个时期的人，面临身体成熟与心理不成熟的矛盾、思想人格想摆脱父母掌控与生活经济来源依赖父母的冲突、想在父母、老师、同伴群体中建立‘光辉’形象与能力不足的冲突，还有学业压力、同辈群体压力等等，总之矛盾叠叠、冲突重重，不少青少年会在这个过程中迷失自己。”
“这个时期主要任务是建立一个新的同一感以及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和他在社会集体中所占的情感位置。一个心理上的自我，或者说是对自我的确认，清楚地认识自己，整合各种角色，自我同一性形成了‘忠诚’的品质。”
“如果相反，没办法整合对自己的认知，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就会导致角色混乱，面临迷茫、悲伤、绝望、狂乱、对生活丧失信心、缺乏存在感。埃里克森说：如果一个儿童感到他所处的环境剥夺了他在未来发展中获得自我同一性的种种可能性，他就将以令人吃惊的力量抵抗社会环境。在人类社会的丛林中，没有同一性的感觉，就没有自身的存在，所以，他宁做一个坏人，或干脆死人般的活着，也不愿做不伦不类的人，他自由地选择这一切。”
“……”尘黛有点懵。
“我们现在处于另外一个阶段，成年早期，18至25岁，亲密对孤独的冲突。只有具有牢固的自我同一性的人，才敢冒与他人发生亲密关系的风险。因为与他人发生爱的关系，就是把自己的同一性与他人的同一性融合一体，磨合中一定会有自我牺牲，但只有这样，才能在恋爱中建立真正亲密无间的关系，从而获得亲密感。无法建立，将产生孤独感。”
“你是自我同一性没建立好吗？”
“概念，都是概念。”陈换换一笑道。
“还有一个理论。”陈换换老师上身，讲上了瘾，“我简短点说，这个理论叫社会性交往的发展，也分为几个人生阶段，我只说小时候那段。”
“最开始，主要是与父母的交往，幼童们崇拜父母，认为爸爸是盖世英雄。上学以后，产生向师性，崇拜老师，觉得老师的话如同圣旨。再大一些，转而渴望得到同伴的认可。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崇拜父母的阶段，父母是缺失的，崇拜老师的阶段，可能也没有得到多少老师的关注，到了需要同伴的时候，又孤身一人，就很容易产生心理问题，她可真寂寞啊。”
“专业，高屋建瓴。”尘黛道。
“过奖。”
“解决方法有吗？”
“需要家庭、学校、社会的共同配合。”
“说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