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天,岭北早已天干物燥,江凉潮湿的还在滴水。
李明澈定了公司附近的酒店,充足热水洗澡。
“累不累?”李明澈问,拿吹风机将尘黛湿漉漉的头发一点点吹干。
“累。”
“头发干了,睡觉休息休息。”
“嗯。”
“答应的这么干脆。”
“不然呢?”尘黛笑道转头。
李明澈忽得凑到脸上,右手关掉吹风机。
“头发干了?”尘黛心脏往上跳,暧昧气氛中下意识压低声。
“嗯。现在就睡?”
“你想干嘛?”
“你知道。”
年轻人精力旺盛。
尘黛醒来时,夜色里裹着大雨,李明澈坐在床头前,开着笔记本电脑写代码。仿佛已在灯火下生活了一辈子。
“睡醒了?”李明澈转过头,摸摸尘黛的脸道。
“嗯,天都黑了。”尘黛坐起来,靠着墙。
“下雨了,出去吃还是我买回来?”
“你去买吧,不想动,浑身疼。”
“我力气……”
“我要特色小吃。”
“你果然不是为了来看我。”
尘黛笑,坐起来靠着床头。
“你自己怕不怕?”
“不怕,但你快点回来。”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五行大山压不住你……”李明澈唱着歌,穿上衣服。
“翻~个~跟头~十万八千里~”李明澈唱道,开开门,又回头说“行者孙嗖的一声就回来了。”
尘黛下床,打开窗户,闻着雨,听到车轮碾过雨,看雨中陌生的城市,努力辨别楼下的小人们哪个是李明澈,“老天待我不薄”的感激与“人间值得”的快乐激荡于空空的房间。
李明澈买回米粉、春卷、辣鸭脖、生腌虾、果汁冰,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罐茶叶。
“哇,我真的太想喝茶了,非得喝上茶,才觉得口腔、喉咙、胃归位,舒坦,就能休息过来。”尘黛惊喜道,去烧热水。
李明澈为猜到尘黛心思乐颠颠,将食物一趟摆在连墙长桌上。
“怎么能这样好吃,这个粉干,但不硬,料拌的均匀又深入,鸭脖够辣,咽下去后,嘴里还带点麻,但不尖锐。”尘黛辣地伸舌头张嘴,一一评道。
李明澈递过芒果冰。
“怎么这么好喝,完全是水果多汁,而不是芒果水。”尘黛灌一口,满足的叹息,又加了一口。
“明天早上带你去吃早茶,中午吃火锅,晚上逛夜市。”李明澈笑道,看着尘黛陶醉于胡吃海喝的小样。
“看来你在这里没少逛,和谁?”
“还真没有,吃醋啊?”
“那不能。”尘黛道,指着一只透明虾,半惊半嫌弃问“生的?”
“啧,好不容易等来你吃醋,结果是酱油。”
李明澈夹起一只生腌虾,咬了一口,故作夸张地做出人间美味样,把剩下的半只送到尘黛嘴里。
尘黛摇头拒绝。
“这个醋你非吃不可。”
一推一阻几个回合,两人笑成一团,外面的大雨淹过每一个屋檐。
第二天早晨,早饭后,去看榕树。
“这种树,一长出来就这么老吗?”尘黛道。抬头看去,气根密密麻麻垂在主干周围,如同一个很老很老的人留了几辈子的胡须,掩盖着脸都看不清了。
“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庄里有个老太太,天天坐大门口。”尘黛道。
“问她,你多大岁数了,她说九十九,年年问,年年都说九十九。”李明澈道。
“像不像这种树,猜不透它的年龄。”
“你记忆力真是时好时坏。”
“你怎么一直都好?”
“嗯,就是聪明。”
“装。”
他们又开始徒步了,选一处所谓的目的地,走过去。
吃没吃过的水果,看没见过的景色,与路边摊的当地人聊天,买情侣小物件,给家里人和舍友选特产。
“明天我去上班了,你怎么办?”李明澈坐在路边长椅上,看着尘黛问。
晚上的时间了,路上的人比白天还多。
“闲逛。”尘黛坐在身旁,看着对面一家专门做旗袍的小店。
暗黄灯晕照着“四叶草”的门头匾,角落一行小字“质地纯良 草木染色 手工绣制”。
“别走远,就在酒店附近。”李明澈道,顺着尘黛目光看过去,“喜欢?”
“纯看。”
“那就进去看。”
“从窗户看看得了。”
小店临街,支开一扇窗,能看见假模特套着一件既挺又软的蓝青底旗袍,从领口到衣尾铺满红色大玫瑰,鲜艳显眼。
“我如果开个这样的店怎么样?”尘黛问。
“……你干别的我都支持,你刺绣……就你?!”
尘黛咯咯笑,那真不是后天能训练的。
第二天李明澈上班。尘黛一个人附近溜达,又坐在了长椅子上,抬头看见旗袍店。
心血来潮,拿手机写博客。
写那家店的名字叫四叶草,写初中时,班里的女生们如何在学校小花园消耗掉一个又一个课间,只为从三叶草群里找到一片四叶草,送给一个不肯说出口的名字,后来变成了标本永远夹在书里。
写她的奶奶,藏了满橱绣花衣服,因为寡居而不穿,如今瘫痪,衣服一辈子锁在了衣柜里。
写她的朋友姜娜,从小就漂亮,什么衣服到了她的身上都能获得加持。
尘黛从窗户里看着缠绕成结的盘扣,盘扣攀附于清和的雨过天青,碎落花瓣飘飘荡荡。
她猜,如果姜娜穿上这件旗袍,旁人从其身旁过,定能听到莨绸的嚣张与棉的温吞。
她编造一个故事。有个裁缝,如何细针密脚地勾勒图案,如何用滚烫的熨斗归拔出所有细节。而后如何不辞辛苦进大山深处,采集种种植物,经过剪切、煮沸、与媒染结合、冷却,终打出沉寂的绿,如同琥珀。
只有裁缝知道此旗袍每一脚的来历,每一部位的尺寸,每一种色的源头,知道它的前世今生。裁缝老了,现在等一个人,把这衣服带走。
写她自己,从小就是个穿的乱七八糟的人,随意久了,已不好意思盛装出现,如果她真的穿了,大概也只会关门、拉帘、站在镜前,叩击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