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的晾衣绳上暴晒拆洗的被褥。
“你们两个都住校了,我可来了利索了。”奶奶道,拿扫床笤帚捶打棉被,以蓬松。
尘黛心里道,家里的人嘴真硬。
“多少日子回来一趟?”奶奶问。
“一个月吧。”尘黛道。
“你印刷厂不去了?”尘屿问。
“我不能明天开学,今天还在厂里吧。”
“你多能干,以你的性格,可不得坚守岗位到最后一刻,来个无缝衔接。”尘屿摸着小黑的头道。
“还真是祖传。”尘黛道,心里想又一个嘴硬的。
“什么?”奶奶问。
“没。”
上学的路越走越宽,越走越平整,一路图书馆、艺术馆、体院馆、博物馆,个个人高马大矗立于路边,争相供人瞻仰般。
一片灿新洁净且寂静辽阔,沧海桑田、净水洗街的新净,烟消火灭、空无一人的静阔,尘黛站在公交车里,抬头看过云净天空,转进一条新栽柳树垂地的小路,到了一中门前。
学校是新校区,大门巍峨耸立,身后是大理石铺开的超大广场,站在门口即觉未来正穿越旷野呼啸而来。任谁站在这里,都会生出自律性和自发性好好学习的冲动。
公交车一停,学生们是弹出去的,人多到门都未上,关不上,有人整个一条腿都在外面,接受风的吹拂。待一拨人下去,瞬间觉得公交车轮胎都高了一截。
被挤于中间的尘黛被人潮推着往外走,正摇摇欲坠之际,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编织袋。
“谢谢。”尘黛来不及抬头,脱口道。陌生环境有一样好,谁也不知谁过去的习惯。
“会说啊。”
尘黛抬头,竟是李明澈,笑还未上了眼角,三方的人继续涌过来,尘黛借着李明澈的力,终于脱离出去。
“你怎么在这?”尘黛喜道。
“我那边忙完了,过来看看,就那么巧。”
“又来一个嘴硬的。”
李明澈笑。
“大门不错,你那什么样?”尘黛问。
“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进这一中,看着进门出门路多广阔平坦,不好好学习,将来只能进后面的技校,刚才看到了吧,要爬山的,连上学路都这么难走,更别说以后的人生路。”
有人截口,尘黛斜身子看过去,一个爷爷状的人正对他还是幼儿期的小孙子谆谆教导。周围带孩子来目睹新生入学的长辈们纷纷附和,仿佛一场隆重的言传身教。尘黛正要反驳。
“等有空,带你去看看。”李明澈一笑,提着编织袋进了校门。
不远处的路口,湜渊职业技术学院的新生们,除了打车或者家长来送的,正拖着抱着行李爬坡。学校还没有通公交,先紧着开通的线路,是一中。
湜渊职业技术学院建在一中后面的山上,炸了山建的,开学时尚未竣工。教学楼、宿舍和食堂首建起,先让学生们进来,操场还撒着石子石灰,围墙全无,唯校门外、道路两旁新挪种的大梧桐树,张开叶子,给予万物公平对待。
而一中和职院隔着一条等待废弃的火车道和一个等待拆迁的村庄。
“尘黛……嗯?李明澈。”尘英远远,朝他们欢快招手。
旁边站着姜娜和陈征,从看向宣传展板里的新生花名册,转向尘黛和李明澈,眼神里掠过不同的意思,但同样高兴地打起招呼。
两个人穿越熙攘人群,朝他们走去。
“可以啊。”陈征拍过李明澈肩头,笑道,眼尾瞄过尘黛。
“什么可以?明明也可以进一中,进远程。”姜娜道,语气里颇多遗憾。
“那个,路我都熟了,带你们转转。”尘英岔开话题道,她是昨天来的,家里是一天都不想多待了。
“远程班是什么意思?远大前程吗?”尘黛问。
高中分为远程班、重点班和普通班,以两头小中间大的正态分布结构瓜分了高一全部新生,姜娜和陈征去了只有两个班的远程班,尘英在重点班,尘黛在普通班。
“那不会跟皮普的命运一样跌宕起伏吧。”陈征玩笑道。
“远程是指的通过电脑,同步听一线城市优质资源的课。”姜娜解释。
“但实际从来没有实现过。”一位陌生人路过道。
留几个人呆立风中,而后狂笑。
尘英帮姜娜去收拾行李,李明澈自然去帮尘黛,陈征同时露出重色轻友、皆可原谅与理解、男子汉不需帮助的表情,径自去了宿舍。
等尘黛进宿舍时,只剩离门口最近的上铺,宿舍里空无一人。尘黛爬上去整理被褥,床单紧了几次都还皱皱巴巴,随后不经思想斗争便直接放弃。
“你……是真不行。”李明澈啧道。
“男朋友啊?”一个女生声音出来。
尘黛吓一激灵。门后露出一头,长的可亲,人畜无害,身子整个被开着的门挡住。
“没看见。”尘黛道。
“我还以为你们刚才开门看到了。”女生笑不可止,伸手把门关上。她坐在门后下铺,腿上摊开一本小说。
“我叫黄梦萍,你们呢?”
“尘黛。”
“也是我们班的?”黄梦萍道,看向李明澈。
“后面学校的。”李明澈道。
“哦。”
“你怎么今天才来,你可真沉的住气。看我三件套花不花?花色是我自己选的,本来是打算要纯色的,纯色其实挺好的,显得很干净,但我又觉得小姑娘嘛,带花的更可爱一些。本来我想买向日葵的,阳光积极向上,只看着就觉得被子跟晒过了一样,但向日葵花太大,看的时间久了有点眼晕,想来想去还是选了小雏菊。”黄梦萍哦完,又看了李明澈手下正整理的床铺,对尘黛道。
“……挺好看的。”
“还有牙刷牙杯牙膏梳子镜子洗脸盆洗脚盆毛巾,我毛巾是从集上买的,镜子是从我家小区的门头房买的,本来洗脸盆我也想从那买的,但太难看了,都是那种又艳又土的颜色,跟要结婚似的,我就等我妈不上班的时候,上班的时候也不能为买这个去,耽误挣钱是吧,咱也不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等她休息的时候让我妈陪我去大点超市买的,买了一个深绿色一个深蓝色,也说不上多好看,反正这种颜色不过时也挑不出毛病,咱也没有多高的要求。淡色其实也好看,不过我觉得有点半死不活,不如重色更有生命气。”
“……对。”
“我本来想把这些都放行李箱,但行李箱太硬,不如编织袋,什么都能塞一塞,就是不太好看,但好看有什么用,谁看?还是得实用。我一收到录取通知,就催着我妈棉被子,开学前的第三天,本来要拿出来晒晒,结果那天忽然下雨了,还下的很大,那天早晨天明明很好的,谁成想,这雨还一直下,一口气下到了报道的前一天晚上!嘿,我早就把所有行李打包好了,你可真沉得住气,最后一天的下午才来。”
原来她的点在这里,听的尘黛一脑子门子的汗,有种话被她说尽了的感觉。
“晚饭打算吃什么?食堂你知道在哪吗?”黄梦萍问。
“我拿了一包煎饼,我奶奶还给我炒了一大瓶咸菜,你吃吗?我拿了挺多。”尘黛道。
“煎饼有大米的、小米的、玉米的、地瓜的、黍黍的,我妈说黍黍猪吃了都炸毛,玉米的太酸,小米和地瓜又有点硬,我就喜欢吃大米的,甜,但我上次吃的煎饼,吃的是小米的。你拿的什么煎饼?”
“玉米。”
“没事,只要出了家门,就什么都变好吃了。我也拿了小罐咸菜,我们换着吃,我本来想放点辣椒,可我吃了长痘,只好换成鸡蛋了,鸡蛋的也好吃。本来想拿一大瓶,都装好了,怕长毛,临走又换成小瓶了,反正一个月就回家了,够吃。”
“第一天来,不去食堂看看?”李明澈道,在密集的话语里,抢的一句。
“先吃这个吧,别坏了。”尘黛道。
“出去转转吧。”李明澈道。
尘黛、姜娜、尘英、李明澈、尘征一行人混乱地走在同样混乱而兴奋的新生群中。
学校很大,每一栋楼都有自己的名字,明德、向善、温故、知新、省身、笃行、劝学……,密麻整齐,庄重林立,间距窄短,无主次之分,统一为暗蓝墙皮昏灰瓦片,院墙高,站在地面看不到校外的一切,看不到红砖垒砌的职院,对于从镇中学初闯市重点高中的他们来说,足够大、足够严肃。
“能找到路吗?”李明澈撒眼看向四方,问。
“小意思,迷宫我都能走出去。”陈征道。
“我昨天就把路记熟了,无非就是上课、睡觉、吃饭。”尘英道。
“你行吗?”陈征问姜娜。
“我们中间唯一找不到路的就是尘黛。”姜娜道。
“我虽然路痴,但我视野好啊,我的班在五楼,最顶层,能俯瞰你们,也能看到你学校。”尘黛道。
“那多往远处看看,护眼。”李明澈道。
“可惜你们学校是红色,若是绿色……”尘黛道。
“要求真高。”李明澈道。
“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还在苦哈哈学习,你已经欢天喜地玩兴趣了。”陈征道。
几个人笑着穿梭于这座年轻的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