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夏,显眼包尘振刚和尘虎便率先穿上了短袖,班里轻衣薄衫一换,女生们的肩膀处印出吊带的痕迹。
她们三三两两,藏在背人角落,偷看对方的样式。韩娟听说姜娜的吊带有蕾丝花边,直嚷嚷今天定让她妈给她买件一样的,羞吓的几个同伴赶紧捂住她的嘴。
“那个词叫什么来……东施效颦。”王倩道。
百无聊赖的尘黛转动脖子,无意间看到王倩屁股上一团血迹。
“你的裤子。”尘黛假装走过后门,凑到王倩身后,小声道。
王倩表情一僵,速即坐回座位。
她从书包里握出一个厚厚的卫生纸团,不知道如何放进去,又不敢明目张胆带着血迹,穿过整个校园去厕所,犹豫中上课铃响了。
班主任在黑板上出了一排计算题,以组为单位,抽人上来做。
王倩本就因着急涨红的脸,此刻因担心更红了,汗冒出发根,顺着太阳穴流下来,尘黛还从未见过如此窘迫的王倩。
“如果抽到你,我替你上。”尘黛道。
王倩感激的眼神堪比见菩萨显灵。
尘黛匆匆略了一遍黑板上的题,虽有几道没什么把握,但比起不愿为人知的隐秘,在众人前挨揍,早已因经常且正在发生变得无伤大雅。
组长写了纸条,王倩双手合十,但比起千保佑万祈福,还是怕什么来什么更准。
王倩感激地目送尘黛上了战场,也很快目迎她负了一身伤回来。
李明澈微微皱起眉头。
“尘黛,放学之后,我们都很久没一起玩了。”尘英过来慰问伤员。
“嗯……可我得回去卖饭,看我的战利品。”尘黛向尘英展示一下胳膊上的瘀青。
尘英做回一个无奈的鬼脸。
“你现在怎么也一放学就回家?”尘黛问,走过来的姜娜。
“疼不疼?”姜娜没回答,径直问。
“能承受。”
“那当然,老将了。”尘英笑道。
挨到放学,王倩用滑到胳膊肘的书包挡住屁股,跟着值日生最后一个出了门。
李明澈站在路口,来回踩着土块,直到路上的学生大潮四散几无,才进了尘黛家西门。
“吃吗?”尘黛坐在柜台后面,举举手里咬的火烧。
“……不吃。”李明澈道。
他越来越少的来尘黛家,每一次都需要找一个非来不可的理由。
“明澈,你妈回来了吗?”毕淑正问。
“奶奶,还没呢。”李明澈乖巧道。
“我去炒菜,一会在这吃。”
“奶奶,不用,我一会就回家做饭,等我妈一块吃。”
“小孩子会做什么饭?”
“我爸说他会。”尘黛道。
毕淑正笑笑进了后屋。
“你真的会做饭吗?”尘黛问李明澈。
“嗯,你数学作业呢?”
“你会做什么饭?”
“你数学作业,拿出来。”
“干嘛?”
“改错题。”
“我还没吃饭呢。”
“你抗打可以,抗饿不行啊。”
“我就那一……好吧,几道题不会,其他的都会。”
“……”李明澈眯起眼睛看着她,显得眼睑更长,逼得尘黛拿出了作业。
“好吧好吧。”
“这太阳从哪边落山。”尘屿进门,又翻身往山眺望,“尘黛都能回来就做作业,啧~”
“尘屿!”尘黛犟鼻子,向尘屿示威。
“看题,看题。”李明澈推推大篮子,敲柜台。
尘屿嘻嘻一笑,跑到厨房看看奶奶做什么好吃的。
“哎呦,邻居加同学,果然亲上加亲,关系不一般啊。”尘振刚从门前过,伸头打趣道。
“你俩的关系也不一般。”尘黛道。
“要不要告诉老师,让老师判断一下,看老师更信谁。”尘虎嘴斜笑,脖子以上不动,只眼睛看看李明澈,又看看尘黛。
“那快去吧。”李明澈头也不回,道。
“别以为我不敢。”尘虎迈上台阶,放话。
“你敢的。”李明澈回头看过去,平静道。
尘振刚和尘虎,被高高架在低级红上,他们熟知如何应对贬损与挑衅,但顺势的奉承应以什么理由挥起拳头呢,这不符合他们的江湖规则,尴尬沉默现身几秒。
“那你等着。”尘虎扔下惯用的话,和尘振刚发着誓走了。
“看题。”李明澈回头,道。
错题改完,毕淑正的菜也炒好了,张美英和仲保娥还未回来。
“奶奶,豆角为什么长的那么快,今天不吃,明天就老的咬不动了。我得回去赶快把它们吃掉。”李明澈拒绝留下来吃饭。
“养你这么个孩子,你爸妈可省了心了。”奶奶叹道。
“以后放学……”
“别,我真的不行。”尘黛直接打断李明澈。她有些混沌,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好像真的不再适合单独在一个空间,也许是不想在别人面前表现的如此笨拙。
“我以后上课会好好听。”尘黛低头把作业装进书包,补充道。
第二天,王倩换了衣服,神清气爽、大摇大摆进门,一屁股踏踏实实坐下,一副我胡汉三又回来的自信模样。
“咱俩是棍棒交情,这情我欠下了,日后有机会定还你。”王倩大姐大道。
尘黛无所谓笑笑。
“话说,你怎么知道这种事的,你也来了?”王倩小声问。
“没有,我家露露以前也这样,我第一次见的时候可担心了,都哭了,以为它要死了。我妈说没事,狗长大了就这样,几天就好了。果然很快就好了,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我昨天看见你那样,一下子就想起来。”
“对对对,我也是,我当时也吓哭了,我也以为我快要死了。”王倩眉头一皱,眼睛一瞪,急急倾诉,“露露是谁?”
“我家狗。”
“……”
“嗯?不对呀,不是只有狗才这样,人也这样啊。”尘黛此时悟过来,满脸问号道。
王倩拍过来一本书,俩人嘻嘻笑。
“我跟韩娟、尘小蓉她们说,她们都一脸懵,终于有人能懂了。”王倩满意道,她一定在回回绕绕的地下成长迷宫中,感受到孤独。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话!”班主任鹰眼切过来。
王倩和尘黛同时哑住气,低下头。
“考个零分,有你们笑的时候!”班主任今日难得没有心情与她们纠缠,回到开头话题,继续道,“这次考试,换校监考,由其他学校的老师来给你们监考,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同学们看着她。
“意味着,靠作弊,靠小抄是不可能了!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只能各凭本事了!”
同学们无动于衷。
“但是呢,无论如何,毕竟同窗一场,俗语有言,同窗数载少年情长,我在排考场座次时,会动动脑筋,尽量每一个学习好的,后面跟一个差的。”
“……”
“好学生做完也别太小气,把试卷往外挪挪,你们这些差生也头脑伶俐点,会看会抄还能不被监考老师抓住,这是其一。”
“……”
“其二,这样我们整体成绩也能提上来,对渡东庄小学的名声好,于私于公,大家都应该齐心协力。”
同学们对她前后矛盾的言辞和学校的传统性操作早已习惯。
“我现在念一下考试座次,前后桌是谁,你们记住了。”
“你会去抄吗?”王倩问尘黛。
“不会。”
“我也不会,士可杀不可辱。”
人生第一个比较重要的小升初考试,就这样儿戏般过去了。
毕业离校那天,合欢树像一年级入校时一样繁盛惊目,柔软绿叶层层叠叠,谁也看不出它又长大了五年还是又老了五年。只
有挂在树枝上的铃铛,锈迹更斑驳,仿佛变小了很多。
尘黛、尘英和姜娜站在下面。
“我们打一下铃吧。”尘英提议。
“好。”尘黛应。
三个人站在校工室外面的台阶上,一伸胳膊便够到了那根无数次忍住上手冲动的麻绳,真的抓在手里,竟粘腻腻沾手,像油垢厚肥的锅把手,很不舒服。
她们慢慢敲向铁壁,来来回回,听了五年的“铛铛铛”声终于在她们手里响起。
“别乱敲,别乱敲。”校工连说着从屋里踏拉着鞋出来。
“还是你们啊。”一向见群娃便要哄赶的烦躁校工忽然温和起来,“敲吧,反正也放假了,反正你们也毕业了。”
“闭环了。”李明澈出大门,经过道。
“什么?”尘黛问。
“……”李明澈走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