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地挨到放学,幼儿园大门一开,孩子们蜂拥奔出。
“这就是小学。”尘黛指了指幼儿园对门,给李明澈看。
幼儿园和小学的大门直冲,中间隔着一条通向村内和村外的街。
他俩驻足看了看,小学的大门也是铁的,但幼儿园的大门是完整一张铁皮,里面看不到外,外面看不到里。
小学的大门则是铁柱根根搭建,空隙能钻进一个尘屿,因而也能一览无余看到校园。
“很大。”李明澈道。
“站这都看不全,往里拐,还有教室和操场呢。”尘黛又摆出主人翁的骄傲劲,“它比幼儿园放学晚,要不然你能看到很多很多人,比幼儿园多多了。”
“明年这时候,我们就能在这里上学了。”
“可能吧,我不知道。”
俩人离开门口,继续往家走。
露露站在大街中间,逆着放学的人群,焦急找尘黛的影子,一发现,立即摇动刚才还僵硬的尾巴,整个身子来回拧动着撒娇走来。
尘黛喊着名字,跑过去把它抱起来。
下午,李明澈、尘黛和尘静婷一起坐在讲台沿,同淋粉笔末。
“你走不走?”铃声响后的课间,尘黛问他俩。
“我可不敢,我妈不把我揍扁。”尘静婷撇嘴道。
“去哪?”李明澈诧异。
“回家。”
“逃课啊?”
“不走我走了。”尘黛麻溜溜将课本胡乱塞进书包。
李明澈紧跟其后,趁老师回办公室,偷偷打开学校大门溜了出去。
“去哪?”李明澈问。
“去我奶奶家吧。”尘黛深吸一口气,有若外面空气都是自由的。
“放学了?”奶奶道。
“嗯,放学了。”尘黛硬着头皮说,李明澈稍显拘谨地站在一边。
奶奶识破不说破地笑笑。
“和我一起搬桌子,我奶奶的茶好喝极了。”尘黛说着,跑去屋里。
估摸着放学时间点,两个人才各自回家,尘黛假装大大方方从西屋进。
“砖瓦窑的饭钱还没要来?都欠了好几个月了。”张美英正对尘贵方道。
“怎么要?那么大的砖瓦窑,又跑不了,放心,欠不下的,等等吧。”
“你的面子总是比什么都值钱。”
“等收完姜,忙过这一阵,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尘贵方换了话题。
“哪儿?”正进门的尘黛兴奋问,正在天井里玩泥巴的尘屿也立马蹿进屋。
“白云山,去看看我老师。”尘贵方露出心向往之的表情。
“爸,你耳朵都听不见,你还有老师啊。”尘黛道。
“什么老师不老师,你还真想捣鼓石头。”张美英道。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尘贵方斩钉截铁中带着点烦躁。
“什么石头?”尘屿两眼放光问。
“很多很多好看的燕子石,到时候你俩随便挑,喜欢哪个就拿哪个。”
“什么是燕子石?”尘黛问。
“是很像燕子的石头吗?”尘屿接着问。
“是一种化石。”尘贵方见缝,赶紧插话道。
“什么是化石?”尘屿再问。
“虫子死后,印在石头上的尸体。”张美英回。
“啊?”他俩同时惊呼。
“怎么是虫子,不是燕子吗?”尘屿又问。
“是形状像燕子,其实是虫子,这虫子叫三叶虫,生活在大海里,能游到海底,年代离我们很遥远,有3到5亿年。”
“三叶虫是什么虫?大海什么样子?海底有多深?3到5亿年是多少年?”
“等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尘贵方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转头对张美英道:“雇个人来给你帮忙。”
“什么时候去?”尘屿穷追不舍问。
“你们屋后那家新来的,也开始卖饭了,离这么近,真好意思干对家。”张容春声音先到,再出现引颈探头,最后将驼了背的身子拖进来。
张美英和尘贵方对望一眼。
“听。”张容春下巴朝街上抬抬。
“漠雪的麻花、麻球、粘豆包喽~”李君儒浓厚的外地嗓音含笑传来,那笑意比词还要多,被笑淹得瓮声瓮气。
“喊的什么?”张贵方听不清楚。
没人来得及回答,继续听。
“多少钱?”有人问。
“麻花和麻球两毛五一个,粘豆包一毛一个。”
“第一次出来卖,也好意思要钱?懂不懂渡东庄的规矩。”
“……先尝,先尝”李君儒顿了一下,马上应道,即便看不见,也能听出脸上必挂着迎客的笑。
“各来两个,我先尝尝。”
“好来好来。”
“他已经围着村子卖了一圈了,知道自己理亏,没走你们门前。”张容春嗤鼻道。
听着拽塑料袋,推玻璃小窗的声音,张美英把话重复一遍给尘贵方。
“两毛五,听听!他怎么不去抢,难怪满村转下来,一个也没卖出去。咱家的火烧比他们那什么麻球大两倍,才两毛一个。”张容春继续生气道。
“麻花我知道,不顶饭,也就当个零嘴吃。麻球、粘豆包是什么还真不知道,我们吃不惯吧。”张美英道。
“肯定吃不惯,那麻球甜蜜西西,一下子就把嘴腻住了,那黏米更是不消化,一下子把肠子粘住了。这家人够歹毒,上下联手,吃了他家的东西,是吃不进咱家的饭了。”张容春满腔愤愤不平,似乎给她一个什么家伙头,就能立即替侄女出征。
“走了吗?”尘贵方问。
“走了。”张美英答。
“谁走了?”尘黛问。她明明听见李君儒还在格外一个腔调地吆喝。
“尘自兴。”张容春凑耳朵,悄默声声答。
刚刚明目张胆向李君儒要东西吃的,是尘大帅的爸爸尘自兴,他亲兄弟加堂兄弟共十一人,个个膀大腰圆,喊一嗓子,胡啦啦能站满半个胡同。渡东庄的人没事都不愿得罪他们。
尘贵方走了出去,尘黛尘屿马上跟脚后跟。
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旧大梁自行车,硬邦邦的尼龙扁绳生将一大透明玻璃箱捆扎于后座。
箱体用红漆手写毛笔字——麻花、麻球、粘豆包,字大的几乎遮住了箱内的饭食。
“俩好孩子,拿个麻球尝尝,没见过吧。”李君儒老远便打起招呼,笑纹和皱纹分不清,仿佛刚才面对尘自兴的笑就一直未从脸上下来。
圆圆的,微黄色,表面撒满白芝麻,看去十分诱人。
“接着吧。”尘贵方道。
“哎呀,这么软。”尘黛不好意思道,平时拿惯了实心火烧,乍拿这麻球,用力过度手指陷进去一个坑。
“哈哈,它是空心的,里面有糖,咬的时候小心别流一手。”李君儒嘱咐。
“好吃,好吃。”尘屿咬一口,积极捧场,那糖顺着指缝流满手背。
李君儒断不了的笑,更深了。
“尘哥,我……”李君儒待要解释。
“这三样,各拿五个,给他妈和奶奶也尝尝。”尘贵方未听见,径自道。
“好好好。”李君儒迅速装起来。
尘贵方接过,往车筐里放了十块钱。
李君儒的笑脸第一次消失,甚至变得僵硬,骨节凸出的大手抓起十块钱,用力把钱塞向尘贵方口袋,尘贵方则以相同力道阻挡。
“不要钱,不要钱,尝尝尝尝。”李君儒着急道。
“开门做生意,第一笔钱必须要收,这叫开门红。”
“不行不行,快拿回去。”
“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尘贵方几乎生气了。
尘黛尘屿看着,以为两个人在打架,吓得连麻球也不吃了。
站在门口,一直朝这边观望的露露,此刻飞一般冲过来,转着圈,避开正在推搡的眼花缭乱的脚,一口咬住了李君儒的裤腿。
两人的动作不得不停了下来。
“你快拿着吧,咱两家卖的东西不一样,我是饭,你是甜食,谁也碍不着谁。”。
“我找你钱。”李君儒退了一步说。
“第一笔钱不分多少,都得收着,图个发财,不能找。”尘贵方道。
李君儒的笑重新回到脸上,双手抖擞着,仿佛要下雨,尘黛尘屿舒了一口气,重新埋头继续吃。
“字,写得真不错。”尘贵方认真端详着玻璃箱上的红漆大字。
“爸,你还认字呢。”尘黛道。
“这话说的。”尘贵方一挑眉。
“嗨!乱写的。”李君儒笑道,谦虚里隐着更大的自豪与自信。
“等过年,能给我写几幅对联吗?”尘贵方忽姿态谦卑地讨要,如遇崇拜之人。
“没问题。”李君儒一口答应,为能还一个人情,也为他人认可自己而笑得更开。
张容春也得了一份吃食,便不好意思再义愤填膺。
她疼侄女是真的疼,好占小便宜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