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内无人言语,落针可闻。
余幼嘉从思绪中抽身,以为已经翻过了刚刚的古怪氛围,正准备再唠唠别的,哪知抬眼,就瞧见周利贞又将脸别了过去......
而这回,下颚微动,显然是在咬牙切齿。
等等,咬牙切齿......?
余幼嘉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的时候,周利贞果然已没了举动。
他安静垂首坐于蒲团之上,身影虽单薄病弱,可气度温和,唇边染笑,连带着茶室内的氛围都祥煦了不少。
熟悉的表哥令余幼嘉平缓了不少,她左等右等没等到童老大夫,本该再问问,可此处有余幼嘉对家的每个印象,她又不忙,索性没有起身,而选了继续东拉西扯:
“表哥,刚刚外头那皮肤黝黑的汉子,是你新找的下人吗?从前没有见过,我瞧着肤色,有点像在南洋生活过的人.......嗯?”
些许疑惑令余幼嘉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言语,她起身靠近刚刚被表哥抢走的位置,将周利贞压在膝上的手捻了起来:
“怎么流血了?”
星星点点的红色血迹点在周利贞的薄衫衫摆之上,宛如一点点初绽的红梅。
许是因为薄衫素雅,那一点点的红梅,实在是晃眼。
余幼嘉微微蹙眉,试图去查看周利贞的掌心:
“这是什么东西弄的?”
这茶室内有什么细碎的尖锐之物可以划开掌心?
又是何时割开的?
余幼嘉问的认真,可清癯青年却是略一挣扎,收回了手,又别过了脸去:
“哼......”
“刚刚母亲来时,你将我甩开,我摔到了地上......我遮着目遮,没法子看到自己......想寻你,你却越躲越远......”
“你既已不理我,现在说这些做什么,让我自己流血而死罢......”
周利贞抬起另一只手,捂着唇垂首,鬓发垂落,每一根发丝似都在控诉余幼嘉的无情:
“你这么狠心,我死后,只顾照顾好自己就好了——”
余幼嘉哪里受过这样的控诉,一下子傻眼了。
她都忘了周利贞瞧不见,连连摆手道:
“不是不是,我不知道刚刚将你甩开的时候磕碰到了你,那时候舅母来了,我没顾忌太多.......”
“表哥刚刚凑近我,我还以为是要和我抢位置的......”
她又不是神仙,做不到料事如神,哪里能直到,周利贞原来那时候就磕碰到了!
她还想着今日表哥怎么更粘人了呢,抢了好几次座位......
余幼嘉越解释越无力,索性揽住了对方的肩膀,扶起了对方:
“算了,那些辩解的话不多说,让表哥憔悴,是我的错。”
“我扶你去看看大夫,包扎一下......啧,小九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好的插队呢!
往日干活也这样吗?是不是未免有点太惰怠了?
还是眼见她已经进了后堂,以为她出来时才会去找童老大夫?
余幼嘉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先重眼下:
“表哥,还走得动吗?”
周利贞抿唇,微微摇了摇头,只微不可查吐息道:
“......疼。”
余幼嘉瞧着那张半张白皙到有些过了头的脸,心里叹了口气,顺势将刚刚的姿势调转,让对方压着自己的肩膀,自己则是搂住对方的腰:
“那你靠着我......”
两人靠的极近,她的手有些冰,纵使是隔着青衫,按上周利贞腰的那一瞬,余幼嘉都清楚的感知到了他为之一颤。
余幼嘉有些后悔没将二娘给她做的那双棉手套带出来,不过现下也是后悔无用。
余幼嘉只得宽慰道:
“你忍忍,前后厅的功夫,很快就能找到大夫。”
周利贞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有听到,原本平稳的呼吸破碎开裂,只轻声呢喃道:
“表妹......”
“我是不是要死了.......”
哎呀!
一天天都在说什么屁话。
余幼嘉心中怒喝两句,但到底是没有说出来吓到表哥,只能声音更缓的宽慰:
“不会的,你上次坠马车的时候也走不动,但第二日不也好了很多吗?”
自家表哥优点很明显,缺点也是很明显的,那就是身体不好。
但哪怕是身体不好,总是受伤,受伤得也不轻,但总能吊住最后一口气,用病恹恹的样子再受一回伤,堪称超常待机......咳咳。
余幼嘉将飞走的思绪抓回来,扶着人走了几步,就听外间有一连串的脚步声靠近。
余幼嘉没有那么好的耳力,一人到还好,两人以上的脚步就难以分辨,所以也没听出几人,不过好在,她没听出来,靠近的人那一老一少的碎碎念却勉强听了个分明。
童老大夫还是一副中气十足的模样,大声嘟嘟囔囔:
“你这娃娃,做事真不牢靠,让我闲了那么久,现在才说在后堂......”
而后便是小九:
“哎呀老大夫,小声点儿.......”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余幼嘉眼前一亮,索性还没走出多远,立马松开扶住表哥的手,将人就近安置在最近的蒲团上:
“表哥,正巧人来了,咱不用走出去了!”
她心中想着小九还蛮及时,往后再不能错怪对方,所以也没注意到身旁周利贞一瞬间怅然若失的神情。
那两道声音很快到了茶室门前,许久不见的童老大夫还是满头白发白须,鹤发童颜,精神抖擞的模样,而一旁分明才刚刚分别的小九......
好命苦的神色。
余幼嘉疑惑了一瞬,也没细问,只快步迎了上去,同许久不见的童老大夫打了个招呼:
“童老大夫,今日是我找您,不过还得劳烦您先瞧瞧我表哥.......”
说话呛人的余小娘子总算说了句客气话,童老大夫颇为心喜,当即给对方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给自家少东家看病,算是什么劳烦,更何况我当了这么多年神医,什么情况没有见过——咦?怎么瞎了?!”
童老大夫的信誓旦旦在看清楚自家少东家的一瞬,顿时烟消云散,用十分不确定的言语道:
“我记得昨日不还好好的吗?”
今天突然瞎了?
瞎了怎么不早点儿找自己看看啊!
余幼嘉连忙道:
“不是不是,那眼睛说是还行.....啊,原来当时不是您看的。”
“不过也没事儿,您等会儿再复查一下,现下还想请您先看看我表哥手上的血迹,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破了,有好多血。”
童老大夫一脸莫名,只是本着医者仁心的素养,到底是伸出了手去,将自家少东家那只明显有少许血迹的手拉起,翻了过来。
童老大夫的脸色见手而变,余幼嘉凑在童老大夫与小九身旁,视野被更高的两人遮挡,第一时间看不太清楚,只得问道:
“如何?”
童老大夫面容古怪,一字一顿道:
“这,这伤......”
余幼嘉沉吟:
“很重?”
“没关系,多少银钱咱们都治,表哥能留住性命就好。”
童老大夫脸上的神情闻言更古怪了一些,甚至蔓延成了看向余幼嘉的眼神中也沾染些许震惊。
余幼嘉有些莫名,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了?”
童老大夫恨铁不成钢:
“你表哥这伤,再晚些来,只怕自己就好了!”
余幼嘉:“......”
周利贞:“......”
小九:“......?”
亏他们几个一直都在廊下候着,听到声音就赶紧将童老大夫带来......
主子的伤,这,这么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