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瓯江口笼罩在咸湿的雾气中。港口灯火通明,映照着江面粼粼的波光。
“远星号”
货轮庞大的黑色轮廓静静停泊在码头旁,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粗大的烟囱在夜色中喷吐着淡淡的煤烟。
码头上,气氛肃穆而凝重。
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送行的亲友。
三十名身着崭新深蓝色学员制服的海军预备班潜艇专业学员,列着整齐的方阵,如同三十根笔直的标枪。
他们的行李简单至极——统一配发的藤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是厚厚的英文专业书籍和笔记本。
陆川亲自站在队列前,逐一审视着这些被寄予了深海厚望的年轻人。
他的目光在每一张年轻而紧绷的脸上停留片刻,最后定格在领队学员——一位眉宇间带着书卷气却眼神锐利如鹰的青年身上。
“李振海。”陆川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到!”李振海挺胸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记住格罗顿的坐标,更要记住瓯江口的坐标。”
陆川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沉实,“国家命运,系于海权。潜艇,是暗夜之刃,深海之眼。
把技术学透,把脊梁挺直。国家等你们回来,等你们驾驭着中国自己的钢铁蓝鲸,在这片祖宗之海上,刻下我们的航迹!”
“是!司令!学员李振海,定不负重托!学成归来,以潜龙卫海疆!”
李振海的声音斩钉截铁,眼中燃着赴死的决心。
陆川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后退一步,目光扫过整个队列,右手缓缓抬起,庄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无声,却重逾千钧。
“登船——!” 领队军官一声令下。
三十名学员齐刷刷转身,动作利落,提起藤箱,踏着坚实的步伐,沿着舷梯,沉默而有序地登上“远星号”那巨大的钢铁甲板。
没有回头,没有挥手。
他们的背影融入轮船庞大的阴影中,如同水滴汇入深不可测的海洋。
呜——!
悠长而浑厚的汽笛声撕裂了温州的夜色,带着远行的苍茫与沉重的期望。
“远星号”
庞大的身躯缓缓离开码头,搅动着黑色的江水,向着入海口,向着浩瀚无垠的太平洋深处驶去。
船尾翻滚的白色航迹在夜色中延伸,如同一条指向未知未来的命运之线。
陆川独立码头,江风鼓荡着他的衣襟。他凝望着那远去的航迹,直到它彻底融入海天交接的茫茫夜色。
身后,温州城的方向,兵工厂锻锤的轰鸣隐约传来,大学校区晚自习的灯火在夜色中连成一片温暖的光带,夜校里工人诵读课本的声音依稀可辨。
这片饱经战火蹂躏的土地,此刻正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在废墟之上,在血火之中,锻造着属于自己的铁与火,书写着属于自己的光与电。
更深的夜笼罩下来,太平洋彼岸的惊雷尚在孕育,而华夏大地这艘伤痕累累的巨轮,已在这不眠的建设号子与琅琅书声中,调整了龙骨,升起了新的风帆。
它的航向,直指那血火淬炼后必将到来的——黎明。
温州,瓯江兵工厂。
炉火映红了半边天,巨大的蒸汽锻锤每一次落下,都如同巨神擂鼓,“咚——!!”沉闷的巨响带着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震得脚下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通红的钢坯在模具里被挤压、延展,火星如同熔岩般迸溅开来。
“成了!司令!成了!”
总工程师沈默儒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拔高到嘶哑,他指着刚从锻压机下拖出来、仍在暗红发亮的粗长钢坯,激动得眼镜都滑到了鼻尖。
“看!第一根合格的炮管钢坯!咱们自己的!从矿石到钢坯,全流程打通了!汉阳老师傅们的手艺,加上咱们改良的焦炭配比,成了!”
陆川站在安全线外,滚烫的气浪扑在脸上,他眯着眼,目光紧紧锁住那根代表着钢铁脊梁诞生的暗红巨物。
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混着空气中飘散的煤灰和铁腥味。
他用力拍了拍沈默儒沾满油污的肩膀,没有说话,但眼中那沉甸甸的欣慰与决绝,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离开这片钢铁轰鸣的熔炉之地,吉普车卷着尘土驶向江畔的另一处喧嚣之所。
温州军事国防大学的建设工地。
庞大的校舍群已初具规模,灰砖墙体在阳光下显得沉凝厚重。巨大的操场上,口令声此起彼伏。
“正步——走!”
“一!二!一!”
数百名身着新配发深蓝色学员制服的首届学员,正顶着春末的骄阳进行队列训练。
汗水浸透了后背,步伐砸在夯实的土地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回响。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有刚从长沙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油子,眉宇间带着洗不去的硝烟与狠厉。
也有从地方选拔、眼神里还透着求知渴望的青年学生。
操场边缘,新设立的“装甲兵预科班”训练场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几台缴获的日军九四式超轻型坦克和几辆用卡车底盘改装的简陋“装甲突击车”正笨拙地挪动着。
学员们围着这些铁疙瘩,有的在教官一位曾在德国克虏伯工厂工作过的工程师,指导下,费力地拆卸着履带板。
有的则趴在车体上,用粉笔在装甲板上画着弹道分析图,激烈地争论着防御倾角和跳弹概率。
“司令!”
负责学员管理的原八路军特科队长“老刀”快步迎了上来,他脸上那道标志性的刀疤在阳光下更显凌厉,但眼神却透着难得的振奋。
“这帮小子,都是好苗子!就是那帮战场上下来的老兄弟,野惯了,课堂纪律差点火候,可论那股子钻劲和实战嗅觉,没得说!”
陆川的目光扫过操场,扫过那些沾满油污却眼神晶亮的年轻脸庞,最终停留在远处图书馆工地上那根由缴获日军重炮炮管熔铸而成的旗杆基座。
它像一柄深插入大地的无锋重剑,沉默地诉说着血仇与新生。
“野性要磨,但不能磨掉血性。”
陆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操场的喧嚣,“这里不是养花的地方,是砺剑的熔炉。纪律是框架,血性是锋芒。
告诉教官们,要因材施教,把长沙、南岭的经验,把破袭、阻击的智慧,揉碎了,融进他们的骨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