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一路上又是沙子又是水的,这里就是枫丹境内的港口了呢。”
派蒙趴在船舷上,小小的身体几乎要探出去,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充满了蒸汽与金属质感的港口城市。高大的齿轮在水力的驱动下缓缓转动,发出沉重而富有节奏的轰鸣,复杂的管道如同钢铁的藤蔓,攀附在崖壁与建筑之间,不时地喷出白色的蒸汽。
枫丹…给人感觉很先进的样子,听说这里的工业很发达,也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机械。
荧站在她身边,目光扫过那些在预设轨道上穿梭的巡轨船,以及码头上忙碌的、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人们,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早有耳闻,和我想象的差不多。”
“虽说只是当个观光客也不错…但还是先有个目标会比较好吧?”派蒙转过身,飞到荧的面前,小脸上写满了期待,“旅行者你怎么看?”
“先去面见水神吧。”荧的回答干脆利落,目标明确。
“有道理,想起之前纳西妲的确给我们提供了非常多有用的情报呢…”派蒙用力地点了点头,双手叉腰,一副经验老道的模样,“‘尘世七执政’应该就是我们目前能够接触到的最好的信息源了吧。”
荧的目光投向远方那座通往上层国度的、巨大的升降机,眼神中带着一丝坚定:“旅行是为了找到血亲…也是为了找到真相。”
“嗯,总之了解得越多越好…”派蒙绕着荧飞了一圈,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你说水神会是个能跟我们合得来的人吗?纳西妲好像只提过她是个‘很有个性’的家伙…”
左钰微笑着从两人身后走来,海风吹动着他的衣角,他看着眼前这座井然有序却又带着几分冰冷气息的城市,温和地开口:“个性,往往是掩盖某些东西最好的外衣。至于合不合得来,见了面,自然就知道了。”
“说得也是!”派蒙被左钰的话鼓舞了,“要了解一个国家的神明,最好还是从这个国家的人民入手吧,那边好像有人在聊天,我们去凑凑热闹?”
顺着派蒙指的方向,不远处码头的长椅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位枫丹本地人,他们正对着一份报纸,神情投入地讨论着什么。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走了过去。
“……要我说,他的结局还是太悲惨了,本质上明明是个还不错的家伙。”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惋惜。
“是啊,居然会是这样的‘谢幕’方式,我以为他为了家庭,还会再挣扎一下…”女人的声音同样充满了感慨。
“可惜没有出现像我预期之中那样的‘转折’,但他的故事还是有些催人泪下。”
见两人聊得投入,派蒙有些不好意思地在空中晃了晃,直到对方注意到他们,那个叫安托万的男人才有些疑惑地开口:“呃…那个,三位有什么事么,我看你们一直站在这边又不说话…”
“啊,我们是刚来枫丹的旅行者,本来想找你们两位问点事情,可好像你们在认真聊什么‘戏剧’…就没好意思打断。”派蒙连忙解释道。
“‘戏剧’?啊…不是不是,我们聊的可都是真人真事,是前几天刚被审理的一起案件。”安托万摆了摆手。
“居然都是真实的?”派蒙的小脸上写满了惊讶,“可我听你们刚才讲述的时候,用词就像是在说故事一样…”
“故事往往也都是真实的事件所改编的,而现实中见到的事情也可能是有人别有用心演给你看的…”那位名叫薇娜的女士微笑着,说出了一番颇具哲理的话,“真实不真实本来就没有那么重要,只要舞台上正在上演的故事足够精彩就好了。”
她似乎很享受向外来者介绍枫丹的独特文化,脸上带着自豪的神情继续说道:“哦,你们作为外来的旅行者可能还不知道吧,枫丹审判庭的名字就叫做‘欧庇克莱歌剧院’哦,简称‘歌剧院’。”
“把‘审判’当做‘歌剧’来看待…”荧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她对这种将严肃的法律与娱乐化的戏剧混为一谈的做法,本能地感到一丝不适。
“那个…这样会不会有些太轻佻了?”派蒙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自己的话冒犯到对方,“啊,我不是质疑你们枫丹的规矩,只是印象里审判罪人是件非常严肃的事…”
“呵呵,没关系,很多外来者都这么看。”薇娜似乎对这种反应习以为常,“但其实我们只是不愿意浪费那些案件背后的感人故事而已。”
她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对枫丹司法体系的绝对自信:“至于你们担心的审判的严肃性,我们有着绝对公正的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先生…以及神明所创造的审判机关‘谕示裁定枢机’这双重保险,什么冤假错案,在枫丹几乎都是绝迹的。”
“神明创造的审判机关…”荧喃喃自语,心中对这个国度的运行法则更加好奇了,“这就是传说中‘正义’的国度吗…”
“还有审判机关这种东西,难道也是一种机械吗?可真令人好奇…有机会一定要去见识一下。”派蒙的注意力立刻被这个新名词吸引了。
左钰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一片了然。欧庇克莱歌剧院、那维莱特、谕示裁定枢机……这些关键词串联起来,一幅充满了戏剧、审判与秘密的宏大画卷,已在他脑海中缓缓展开。他知道,这看似荒诞的“歌剧式审判”背后,隐藏着一个持续了五百年的、关于原罪与救赎的悲伤故事。
“哦对了,忘记问正经事了,”派蒙终于想起了最初的目的,“请问两位…如果我们想要面见水神的话,要怎么做呢?“
“那还不简单?去歌剧院就好了,水神芙宁娜大人天天泡在歌剧院里,那可是她最大的癖好。”安托万想也不想地回答。
“唔,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想要找芙宁娜大人面对面聊天的那种…”薇娜显然更细心一些,“…想要水神接见你的话,就相对困难一些,要提前预约很久,而且也要看芙宁娜大人有没有‘档期’之类的…”
“‘预约’?”荧有些不解。
左钰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心中暗道:当然要预约,毕竟演员登台前,总是需要时间准备剧本和妆容的。
“‘档期’?”派蒙更是满头问号,“水神是公务很忙吗?但你们又说她成天泡在歌-剧院里…”
“不不,芙宁娜大人很少过问国家的政事,很难预约她只是单纯的因为她‘很受欢迎’吧?”安托万解释道。
“是啊,毕竟是我们的神明嘛,尽管有些时候讲话和举止夸张了些,但还是很‘讨人喜欢’的啊。”薇娜补充道,语气里充满了对自家神明的喜爱。
“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民众对神明的印象居然是‘讨人喜欢’…”派蒙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冲击,“唔…等等,我好像逐渐理解了,水神在枫丹应该是类似一位‘大明星’一样的神吧?”
“这么讲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或者说,也像是‘吉祥物’?”安托万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不妥。
“喂喂,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的神明,这样讲是不是有点太直白了?”薇娜连忙制止他。
“嗯,你说得对,毕竟是在外地人面前,姑且应该收敛一点,不然没准要被抓去见那维莱特大人了。”安托万吐了吐舌头。
“哈哈哈…别开玩笑了,律法里虽然条目繁多,但讲讲水神大人的坏话这种事才不会被定罪呢。”
左钰看着两人轻松的谈笑,心中不禁感叹。枫丹人对芙宁娜的感情,确实复杂而又纯粹。他们爱戴她,将她视为国家的象征,却又缺乏对一位执政神明应有的、那种源自力量与权柄的敬畏。这或许,正是芙宁娜那场持续了五百年的、最伟大的戏剧,所必然产生的结果。
“枫丹人似乎很喜欢水神…”荧得出了结论。
“但又似乎缺少了些敬畏…”左钰接着她的话,轻声补充道,目光深邃。
“好吧,我们已经弄明白了,谢谢你们。至少现在知道可以去歌剧院找水神了呢。”派蒙挥了挥小手,结束了这次愉快的谈话,“至于预约见面的事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反正这段时间可以先去城里观光…”
正当三人准备离开时,左钰的目光却被不远处水边一个孤单的身影所吸引。那是一位少女,她穿着精致而又略显奇特的服饰,静静地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与周围热闹的港口格格不入。
派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发现了那个少女:“…欸,你在往那边看什么?”
“那边有个少女…”荧也注意到了,“独自站了很久了…”
“她是遇上什么事了么,该不会是想要跳海什么的…”派蒙的想象力立刻丰富了起来,“呃…我们还是去稍微关心一下她比较好吧?”
三人怀着一丝担忧,缓缓地走向了那位临水而立的少女。
“……那个,不好意思,你、你还好吧?”派蒙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那份宁静。
少女闻声,缓缓地转过身来。她有着一双猫儿般慵懒而又清澈的眼眸,面容精致,神情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淡漠。
“……嗯?”她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仿佛刚刚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出来。
“谢谢,我很好。”她的声音很轻,如同微风拂过水面。
“那、那就好,看你好像…唔,有什么心事的样子。”派蒙松了口气。
“很多事情…只能留存在心里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少女的目光再次投向水面,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伤感,“我只是在怀念我和哥哥小时候一起玩的地方,就在那个小土坡上,你看。”
她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向了前方那片一望无际的水域。
“呃…可、可是你指的地方是大海呀,”派蒙被她的话弄糊涂了,“唔,等等,难道说你和你的哥哥小时候是生活在海里的?”
“人鱼一族?”荧也好奇地猜测,“枫丹特有的奇妙种族?”
少女摇了摇头,纠正道:“尽管人们总是将枫丹周围的那些水称之为海…但事实上只是盛满淡水的内陆湖而已。”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尽管那个小土坡在我的记忆中如此清晰,但如今却那样自然地躺在海底。”
“他在那里蹦蹦跳跳,扬起了很多沙土,空气里都是阳光和海风的味道。”
“大海正在一点一点吞噬掉我们的回忆……”
“……然后就是我们自己。”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极轻,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海风里,却让在场的几人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我、我不是很理解……”派蒙彻底迷茫了。
左钰的眼神却微微一凝。他知道,少女口中的“大海”,并非单纯的自然现象,而是枫丹那无法摆脱的“原罪”所引发的、预言中的末日。海平面正在缓慢上升,一点点地吞噬着枫丹的土地,最终,会将所有枫丹人都溶解于水中。这看似梦呓般的低语,却是这个国度最残酷的现实。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了活力的、如同魔术师登场般的声音,愉快地打断了这略显沉重的气氛。
“没见过的面孔啊,是琳妮特的新朋友吗?”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位头戴高礼帽、笑容灿烂的少年,正迈着轻快的步伐向他们走来。他与水边的少女琳妮特有着相似的眉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一个如同寂静的夜,一个则像是绚烂的白昼。
“欸,你是…”派蒙好奇地打量着他。
左钰的目光则在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心中了然。林尼,琳妮特,壁炉之家,愚人众……看来,那位“仆人”,已经为他们的到来,准备好了第一幕的“魔术表演”。不过,他并不打算现在就揭穿这一切。他很想看看,这位年轻的魔术师,究竟会为他们带来怎样精彩的演出。
“谢谢你们照顾我妹妹,她常常在这里怀念我们小时候的日子,不必担心她。”少年热情地说道,仿佛他们是相识已久的朋友。
“哦,自我介绍下,我是林尼,她是我的妹妹琳妮特。看样子你们是外面来的旅人吗?”
“你好,我是派蒙,这位是旅行者,我们都是刚刚来到枫丹。”派蒙立刻回应道,随即又有些苦恼地补充,“刚才我们在和你妹妹聊天,呃…尽管聊得好像不是很明白…”
“是这样啊,难得琳妮特愿意跟你们讲这么多话,她平时还挺寡言少语的,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讲话。”林尼的笑容充满了感染力。
“唔~!这样啊,我和旅行者的组合也跟你们一样呢,好像总是我在说话。”派蒙立刻找到了共同点,开心地晃了晃。
“有你在,我没必要说那么多话而已。”荧瞥了一眼身边那个飘来飘去的小家伙,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
“一直都是因为你把我的台词全抢了。”
“欸,居然是这样吗!”派蒙有些心虚地晃了晃,随即又理直气壮地叉起腰。
“我也觉得哥哥有的时候很多嘴。”一直沉默的琳妮特忽然轻声附和了一句,让林尼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啊,哈哈哈…我们两个还真是一样啊,派蒙。”林尼立刻用他那标志性的爽朗笑声化解了尴尬。
“啊哈…”派蒙开心地应了一声,感觉找到了知音。她转过头,再次看向那片无垠的水面,脸上的好奇心又占了上风,“所以刚刚琳妮特所说的,‘大海正在吞噬我们的回忆,然后是我们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哦这个啊,是枫丹流传已久的‘预言’哦。”林尼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似乎在斟酌用词,“唔,好像也不能完全说是预言,因为给人的印象里,预言往往都是很玄乎的吧,但在枫丹却是正在发生的事…”
“什么事正在发生?”荧追问道,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林尼话语中的沉重。
“这个…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林尼挠了挠头,露出一个有些困扰的表情,“欸对了,这个问题一会儿再说,我们好像还没正式打过招呼吧?”
“嗯?刚才那些自我介绍什么的都不算吗?”派蒙不解地歪了歪小脑袋。
“你好,旅行者。”林尼没有回答派蒙,而是郑重地转向荧,伸出了手。
“你好,林尼。”荧握住了他的手,“初次见面。”
“还有…你好,派蒙。”林尼转而看向派蒙,却不是握手,而是亲昵地拍了拍她的小后背。
“欸!怎么跟我就不是握手了呀,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啊林尼。”派蒙立刻不满地抗议起来。
“哈哈哈…别在意别在意,”林尼笑得像只偷吃了糖果的狐狸,“你们就当是枫丹的一种交朋友的‘礼节’吧。说不定之后会‘用得上’…”
“这样吗…好吧,能有个本地朋友总归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派蒙虽然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就被交到新朋友的喜悦冲淡了疑虑。她绕着林尼飞了一圈,兴冲冲地问道:“说起来,我们正准备去歌剧院见水神,如果方便的话,你们能帮我们带路吗?”
“去见芙宁娜大人啊,好说好说,”林尼一口答应下来,显得极为热情,“我之后也正准备去歌剧院一趟,不过要先等我忙完这里的事情…”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顿住了,目光投向了港口的高台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请跟我过来吧。”
他领着众人向高台走去,还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用一种仿佛在宣布魔术开场的夸张语气说道:“那个…你们是想见芙宁娜大人?可她好像已经来找你们了哦。”
话音刚落,一阵浮夸的脚步声传来。传闻中的水神芙宁娜,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趾高气昂地登上了高台,居高临下地看着左钰三人。有趣的是,为了弥补身高的不足,她居然还特意站在了一个木箱之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严。
“欸!那就是…水神吗!她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来的…”派蒙惊讶地捂住了小嘴。
芙宁娜完全无视了派蒙的惊叹,她张开双臂,用一种仿佛在对整个枫丹宣告的、充满了戏剧张力的声音高喊道:“富有的、贫穷的,带着酒杯或一无所有的子民们,举起酒杯吧!没有的就用手臂代替。”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下方的荧和派蒙,继续她的演讲:“如你们所见,陌生旅人来到了我的国度。来吧,让我们为他她们送上祝福,敬远道而来的旅行者与他她的同伴!”
“欸?!是说我们俩吗?”派蒙有些受宠若惊地指了指自己和荧。
荧则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民众虽然被吸引了过来,但脸上都带着看热闹的表情,手里更是空空如也,她小声对身旁的左钰说:“周围好像没有人带杯子啊…”
“看来这位水神大人的即兴演出,她的子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左钰温和地回应,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高台上那位正努力扮演着“神明”角色的少女。
芙宁娜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她挺起胸膛,用更加高亢的语调说道:“我早听说你们二位曾把几个国家搅得腥风血雨,但我依旧欢迎你们,不,我还要亲自前来迎接你们。”
“腥风血雨?这形容也太夸张了吧!”派蒙不满地嘟囔道。
左钰看着荧,轻声笑道:“看来我们的‘丰功伟绩’,在某些情报网里,已经被加工成了截然不同的版本。不过,她似乎只知道你们两个。”
芙宁娜的话显然说明了她的“探子”也只是知道荧与派蒙是“二人组”,对他这位同伴并不了解,当然,那个“探子”估计也不知道左钰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畏惧是小人物的举动。我贵为神明,不会以此等无意义的谨慎为信条。你大可放心,你的虔诚我看得一清二楚。”芙宁娜的目光落在荧身上,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一切。
“觐见是为了更好地瞻仰我的威能与权柄。当然当然,这非常明智。聪明人总会聚集在正确的旗帜下。”
“欢迎来到水的国度。我芙卡洛斯将承认你们旅途的价值与意义,现在,你们可以尽情欢呼了。”
她说完,便摆出一个自认为威严满满的姿势,等待着下方如雷般的掌声与欢呼。
然而,现场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居然这么顺利就见到了神明吗…”荧还有些难以置信。
“是啊,我好像有点没反应过来,我们才踏上枫丹的土地几分钟而已吧…”派蒙也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而且水神大人的‘开场白’也有点…呃…不知道该说‘用力过猛’还是什么…”
左钰看着高台上那位因为冷场而表情开始有些僵硬的水神,对身边的两人解释道:“这并不奇怪。艾尔海森提醒过我们,这位水神喜欢演戏。现在看来,她不仅喜欢演,还很享受当导演和主角的感觉。这场迎接仪式,就是她为我们精心准备的第一幕剧。”
“那个、那个…水神大人,”派蒙看气氛实在尴尬,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来的?”
芙宁娜仿佛终于等到了台词,立刻恢复了神采,用一种略带轻蔑的语气说道:“噢我明白,你们外乡人难免有些庸俗的认知。但别忘了,神明也分‘平庸’与‘优秀’,你们对我的才华感到诧异很正常。”
她顿了顿,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荧和派蒙:“不妨反思一下,你们真的具备与神明沟通的品德与礼仪吗?对我来说,获取你们的情报只需要动动手指,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
“呜哇,她好嚣张…”派蒙被她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弄得有些生气。
荧则皱起了眉头,低声对左钰说:“还总在强调自己神明的地位…感觉和纳西妲她们完全不一样。”
“别在意,”左钰安抚道,“演员在台上,总要努力维持自己的人设。她越是强调什么,往往就越是心虚什么。我们只需要当个合格的观众,静静地看她表演就好。”
高台上的芙宁娜再次陷入了沉默,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片刻后,她终于忍不住,带着一丝不确定地开口:“……嗯?你这样看着我…难道欢迎仪式进行到这里还不够?我应该说点什么吗?”
荧:“……”
派蒙:“…呃,她是在等我们开启话题吗…?”
这出乎意料的展开,让周围看热闹的民众也开始议论纷纷。
“哇,居然能在这里见到芙宁娜大人,真是少见啊。”之前与左钰他们聊天的薇娜女士惊喜地说道。她随即又恍然大悟,“欸,难道那两位就是很有名的‘异乡的金发旅人’?之前居然没认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芙宁娜大人来了?要有什么好戏看了吗?”她的同伴安托万也兴奋地凑了过来。
“当然了!那可是‘异乡的金发旅人’,”另一位看客莱克图尔先生高声喊道,唯恐天下不乱,“芙宁娜大人特意来这里,一定是要跟他她来一场精彩的对决吧?”
“噢噢噢噢!那可太令人期待了,我就知道芙宁娜大人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安托万立刻被点燃了热情。
民众的呼声仿佛给了芙宁娜新的灵感和台阶,她立刻像是换了个人,脸上重新绽放出自信的光芒,高声回应道:“啊哈哈哈!没错,稍安勿躁。信仰我的子民总爱和观礼者一同呼喊。真响亮啊,而我会包容这些惊扰。”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荧,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一位即将登台献艺的顶级演员:“就当做是奖励好了。正如你们想象的那样,我确实决意要与这位异乡的旅者展开一场史诗般的对决!”
“这…忽然就要开打了吗?进展也太快了点吧…”派蒙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弄得一头雾水。
荧却早已习惯了这种挑战,她上前一步,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眼神平静而又坚定:“…那就试试看吧。”她心中暗道:“与神明的对决,姑且有过经验…”
芙宁娜似乎没料到荧会答应得如此干脆,她脸上的自信有了一瞬间的动摇:“…嗯?呃哼!你…你难道感觉不到恐惧吗?这可是与神的对决。”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在芙宁娜身旁、如同雕像般沉默的女护卫克洛琳德忽然开口,她的声音冰冷而又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你想做什么,旅行者,在民众面前冒犯神明吗?”
“冒犯?”左钰向前一步,将荧和派蒙护在身后,他的目光平静地迎向克洛琳德,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克洛琳德小姐,我想你误会了。是芙宁娜大人首先发起的挑战,我的同伴只是应战,何来冒犯一说?还是说,在枫丹,只允许神明向凡人发起挑战,却不允许凡人应战吗?这似乎与贵国所标榜的‘正义’,有些出入。”
克洛琳德的瞳孔微微一缩,她没想到这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一开口便如此犀利,直接将问题上升到了国家法则的层面。
芙宁娜见状,连忙打了个圆场,她清了清嗓子,重新摆出神明的架势:“…咳咳,嗯,没关系的,克洛琳德,我赞许他她的勇气,敢于向神明拔剑的人不多,显然他她是一位真正的斗士。”
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不过很可惜…如今这个时代,人们只会越来越渴望刺激,单纯的武力对决无法满足那些饥饿的灵魂!”
她的话立刻得到了周围民众的响应。
“……这么一说也是,只是打一架的话好像有点没趣…”莱克图尔摸着下巴说道。
“伊黎耶岛那边总有罪犯要求决斗来维护自己的名誉,武力决斗确实有些看腻了。”安托万也附和道。
“看吧,”芙宁娜得意地摊开手,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所以…就让身为正义之神的我,与这位异乡的旅者在法庭上展开对决吧!”
“噢噢噢噢!这样才对嘛,这才有看头!”
“嗯,毕竟我们枫丹是主场嘛,不把歌剧院利用起来就可惜了。”
民众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气氛被推向了新的高潮。
“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围观民众的反响啊,”派蒙小声地对左钰吐槽,“你是不是在你的‘歌剧院’里待太久了…”
“而且…你说要在法庭上展开对决,具体要怎么做呢?是要审判我们的意思吗?”派蒙大声地问出了关键问题。
“我们又没犯什么罪。”荧冷静地补充道。
“我们都只是刚刚来到这里。”
“呵呵,”芙宁娜发出一阵胸有成竹的笑声,“审判你们的理由当然有,而且显而易见吧?”
“显而易见?”荧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芙宁娜伸出一根手指,得意地摇了摇:“根据枫丹法律,每个月前三天任何人都不得在枫丹城区内放飞飞行物,你们已经违反了这条哦。”
“哦~!是有这么回事,不愧是芙宁娜大人,对枫丹的法律烂熟于心啊。”安托万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
“这、这哪里显而易见了,什么奇怪的法律…”派蒙先是抱怨了一句,随即猛地反应过来,气鼓鼓地指着自己的鼻子,“等等,不对,你的意思是我是飞行物吗?”
荧:“呃…”
“没错,”芙宁娜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仿佛已经看到了审判的结果,“假如二位没有异议,我将以水神的名义批捕你们。”
“不好意思,芙宁娜大人,可能会有些煞风景,但请容许我插一句…”一直站在旁边看戏的林尼,终于在恰当的时机走了出来。
他微笑着,用一种彬彬有礼的语气说道:“…我觉得派蒙并不应该被界定为飞行物吧?”
“说得对啊,林尼!终于有正常人说话了,”派蒙立刻找到了援军,激动地飞到他身边,“我才不是什么飞行物!”
“哦?大魔术师林尼,我亲爱的子民,”芙宁娜的目光转向了这位突然插话的少年,脸上带着一丝被挑战的兴味,“我准许你反驳我。不过,你又要如何证明,它不是飞行物呢?”
林尼优雅地鞠了一躬,嘴角噙着自信的微笑,仿佛正站在聚光灯下的舞台中央。“呵呵,我身为魔术师,刚刚扫了大家的兴,自然要负起‘救场’的责任。”他的声音清朗而富有磁性,轻易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正巧观众这么多,我就给大家表演个魔术吧。”
他话音落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啪!”
伴随着这声清脆的响指,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闪烁着微光的丝线,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丝线的一端连接着荧的手腕,另一端,则巧妙地系在了派蒙的后背上。
“登登——”一直沉默的琳妮特恰到好处地配上了音效,虽然声音很轻,却让这出即兴表演更添了几分戏剧性。
“欸!我的背后……”派蒙惊讶地扭头,试图看清那根丝线的来历,“林尼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荧的目光微微一凝,她立刻回想起初见林尼时,他与自己握手,又亲昵地拍了拍派蒙后背的那个瞬间。原来,那并非单纯的枫丹式礼节,而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魔术前奏。
“好了,如大家所见,”林尼摊开手,像是在展示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派蒙应该被界定为……嗯……类似气球的东西。这条丝线一直存在,只是方才大家都看不到罢了。”
他这番解释,让周围看热闹的民众发出一阵哄笑。
“呃……这哪里是魔术啊,简直是冷笑话吧……”薇娜女士忍俊不禁地说道。
“哈哈哈哈,我倒觉得挺有意思的,妙啊!”安托万则被逗得前仰后合。
“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莱克图尔先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高台,“不过这样芙宁娜大人打的算盘就……”
高台上的芙宁娜,那张原本写满了“胜券在握”的脸上,此刻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她先是错愕,随即是困惑,最后,那份属于戏剧女王的浮夸本能压倒了一切。
“噗……哈哈哈哈哈哈……”她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夸张的大笑,笑声清脆而又充满了戏剧张力,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世的精彩剧目,“精彩,太精彩了林尼!我就喜欢这种出人意料的转折!有你在,今天的演出才称得上完整!”
“演出?”派蒙气鼓鼓地叉着腰,“你把今天的事都当做一场演出吗?”
“既然如此,审判的事就到此结束。”芙宁娜完全无视了派蒙的抗议,她优雅地一挥手,以一种宽宏大量的姿态宣布道,“正义之神可不能冤枉了无罪之人。”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荧,那双异色眼眸中闪烁着一丝别样的光彩,用一种近乎于宣告的语气,意有所指地说道:“但……只要有理由,别说异乡的旅人……”她拖长了语调,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惊人的宣言,“就连异国的神明,我都可以审判!呵呵呵……”
左钰的眼神微微一动。他知道,芙宁娜这句话并非单纯的狂言,而是说给提瓦特大陆上某些特殊存在听的。她用这种最浮夸的方式,向所有人,尤其是向高高在上的天理,宣告着枫丹的“正义”与“规则”。这既是她的表演,也是她的伪装与抗争。
“好了,林尼先生,琳妮特小姐,”芙宁娜收回目光,重新变回了那位欣赏艺术的赞助人,“我非常期待你们接下来在歌剧院的演出。今天就到这里,各位再见。”
说完,她便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转身准备离去,将一出虎头蛇尾的闹剧,收场得干脆利落。
“请等一下,芙宁娜大人。”
一直沉默的左钰,终于在此时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让正准备散去的民众和即将离开的芙宁娜都停下了脚步。
芙宁娜缓缓转过身,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像个普通随从的男人。她挑了挑眉,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哦?这位先生,你还有什么事吗?难道你也想挑战我,或者……想被我审判?”
左钰微笑着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平静如水,却又深邃得仿佛能倒映出星辰。“审判与挑战,都是需要理由的。我只是对您刚才的判决,有几个小小的疑问,想向您这位正义之神请教。”
“哦?”芙宁娜的兴趣被勾了起来,她重新走回高台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来听听,我很乐意为迷途的羔羊,解说枫丹的律法。”
“首先,”左钰的目光转向林尼,又落回芙宁娜脸上,“林尼先生用他精彩的魔术,将我的同伴派蒙,从‘飞行物’的概念,置换成了‘气球’。这一点,您认可了,并以此为依据,撤销了对我们的指控,对吗?”
“当然,”芙宁娜扬起下巴,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骄傲,“我的判决,向来公正无私。”
“那么问题来了,”左钰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根据枫丹律法,‘每个月前三天任何人都不得在枫丹城区内放飞飞行物’。那么,请问芙宁娜大人,枫丹的律法中,是否有关于‘不得在城区内持有气球’的条款呢?”
这个问题一出,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芙宁娜自己。
民众们面面相觑,开始窃窃私语。
“对啊,好像没有这条法律吧?”
“飞行物和气球……虽然看起来差不多,但在法律定义上,应该是两回事?”
芙宁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那浩如烟海的法条中找出可以反驳的依据,却发现对方的提问精准地切入了律法的盲区。
左钰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没有这条法律,那么,林尼先生的‘魔术’,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其实是多此一举。因为无论派蒙是飞行物还是气球,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放飞’她。她一直通过这条丝线,与我的另一位同伴荧连接在一起,属于被‘持有’的状态。敢问芙宁娜大人,在枫丹,‘持有’与‘放飞’,是否是同一个概念?”
“这……”芙宁娜彻底语塞了。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对方的逻辑环环相扣,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让她那套即兴发挥的、充满表演性质的“审判”,在严谨的法理辨析面前,显得漏洞百出,不堪一击。
“所以,结论很清晰。”左钰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平静地注视着芙宁娜,“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违反枫丹的任何一条律法。您之前对我们的指控,从一开始,就是不成立的。您所谓的‘审判’,更像是一场缺乏事实依据的、即兴的戏剧表演。我说的对吗,芙宁娜大人?”
他的声音温和,没有丝毫咄咄逼人的气势,但话语中蕴含的、那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逻辑,却将芙宁娜精心构筑的“神明”威严,剥得体无完肤。
周围的民众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叹与议论。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敢当着芙宁娜的面,如此条理清晰地指出她言语中的谬误。
林尼和琳妮特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场配合水神演出的简单魔术,却没想到,这位一直沉默的旅伴,竟会用这种方式,将整个舞台的剧本彻底改写。
芙宁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站在高高的木箱上,只觉得脚下摇摇欲坠。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窘迫,那是一种演员在舞台上被观众当场拆穿谎言的、无地自容的尴尬。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恼羞成怒时,芙宁娜却再次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她深吸一口气,那双异色的眼眸中,所有的慌乱与窘迫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强烈的、近乎于狂热的兴奋光芒。
“太棒了!实在是太棒了!”她忽然用力地鼓起掌来,声音清脆响亮,“无懈可击的逻辑,一针见血的辩驳!这位先生,你用你的智慧,为我们上演了一场最精彩的法庭辩论!这比任何单纯的武力对决,都要激动人心一百倍!”
她看向左钰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赞叹,仿佛在看一件最完美的艺术品。
“我宣布,今天的这场‘审判’,以一种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最精彩的方式,落下了帷幕!而你,”她伸出手指,指向左钰,“你,将是我在枫丹,最期待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