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就在莫夫子思考到底是直接还是委婉同桑南衣提及她棋品定级的事时，桑南衣倒是先问了。
“莫夫子，棋品定级考核那日为何让我早些归来？”
莫夫子微顿，看着桑南衣那张年轻好看的面容，也不知该如何提及，他想给她相亲的事。
这事是在半年前，便在莫夫子心底种下了种子。
桑南衣不需要糖果作为课上表现好的奖励，但桑南衣也有所缺。
莫夫子便想着，这半年好生观察下桑南衣的品性，如若不错，在她离开长兴棋堂之前，就为她好生相亲一回。
这半年相处下来，桑南衣听课认真，性子沉稳，待人温和，尊敬师长……
莫夫子觉得这样好的姑娘，可不能就因为曾退过婚，就磋磨了年华。
只是这事，莫夫子本也想着过段时日再提。
但近日来，长兴棋堂内的风言风语，让他多生了些微忧虑。
也不知是何时有的传闻，说桑南衣来长兴棋堂，表面上是为了下棋，其实是想接近燕常，嫁入清原燕氏。
京师有四大世家，分别是左家，明家，公孙家，简家。
而在四大世家之下，又有六族，只稍逊四大世家一筹，同四大世家并称——
四姓六族。
清原燕氏就是六族之一，且清原燕氏实力不俗，早些年也曾有“南州冠族”之称，更曾是京师四大世家之一，只是后来朝代更替，世家争相抢夺势力资源，燕家儿孙才学平庸，于朝堂之上弱于其他世家之人，所以才慢慢掉了队，被挤出了京师四大世家。
可听闻燕家这一辈的三兄弟，燕常虽最小，却也展露了不俗的围棋天赋，他头上的两个哥哥，也均是人中龙凤之姿。
燕家出了三杰，振兴门阀有望，极有可能再次冲击京师四大世家。
桑南衣如果心气儿如此之高，莫夫子想给她介绍，估摸着她也瞧不上。
莫夫子想给桑南衣介绍的男子虽也是不错，年纪轻轻就成了举人，可到底也比不得燕家。
莫夫子是想寻个时机，同桑南衣好生谈谈，看看她如何想，或也是…想劝劝桑南衣。
人贵有自知之明，高门便是真进了，其主母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莫夫子想了想微有叹气：“桑小姐，其实……”
而就在这时，一个小萝卜头甩着肉肉的小腿急忙忙地从外间跑了进来。
“莫夫子，南衣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金乌班的人欺负到我们头上了！”
***
等莫夫子和桑南衣赶到现场的时候，却见一向冷傲的小包子燕常此时眼眶有些红地站在原地，脸也是绯红，等瞧着莫夫子和桑南衣出现后，却是脸色更差，同先前报讯的小萝卜头道。
“谁让你找他们来的？”
先前报讯的小萝卜头名叫方初。
方初道：“燕常，可他们欺人太甚，竟挑着……”
燕常面色微变，止住方初的话：“好了，输了就是输了。”
而站在树下棋盘另一边的是金乌班的舒欢，此时她正抱臂笑道：“本就是如此，输了便是输了。”
“燕常弟弟，姐姐今日侥幸赢你，谢了。”
燕常立时脸更红了些，冷声道：“谁是你弟弟，在这长兴棋堂，我只有桑南衣一个姐姐。”
舒欢瞬间被噎住，脸上便有些不太好看，扫向旁边刚到的桑南衣，当下就起了迁怒，冷声讥讽。
“你真心把她当姐姐，可惜，人家只想利用你当桥梁，嫁入你们燕家。”
舒欢把近日里长兴棋堂隐在暗流的传闻一下子摊在台面上，场面一时安静异常，仿佛落针都能听见。
莫夫子气得胡子都抖了抖，当场怒斥：“舒欢，桑南衣是你同窗，你无凭无据怎可如此张口污蔑？”
舒欢家里有几分薄财，再加上马上要离开长兴棋堂了，她才不怕莫夫子：“这种事需要什么证据，不然她为何要放着最好的金乌班不呆，要去你们新月班，你们可以自己去问山长，这新月班可是桑南衣自己主动提出要去的。”
舒欢早先也以为桑南衣是跟不上进度，被山长赶到了新月班，后来有次去寻金乌班夫子的时候，听见了山长同金乌班夫子聊起这件事，原来山长一开始是好心给桑南衣安排到金乌班，是桑南衣自己想去新月班，说是要去补大周基础的围棋规则。
听到这话，舒欢真是被笑掉大牙。
大周基础的围棋规则不是三岁小孩都会的东西？
还用补？
这么拙劣的借口自然就代表着桑南衣有别的目的。
眼下，燕常同桑南衣如此亲近，已然显露出桑南衣的真实目的。
舒欢说完后，一时好些目光都落在了桑南衣身上，桑南衣倒是一脸坦荡。
“确实是我主动提出去新月班的。”
“为了学习大周的围棋规则。”
这理由莫夫子和新月班的小萝卜头全都信，只因桑南衣这半年真的有在认真学习，也确实全都在补最基础的，多半就是跟不上金乌班的进度。
但舒欢在内的金乌班众人才不信，他们又要发难时，燕常却挺身而出，义正言辞道。
“不是桑南衣接近的我，是我主动接近的桑南衣。”
“倒是舒欢你，早先我刚来的时候，你可是天天找着不同的借口同我搭话，这么说，你是不是想利用我，接近我两个哥哥。”
舒欢先前确实动过同样的心思，只是燕常压根不搭理她，后来，她通过别的方式接近了她爱慕已久的燕家大哥，而燕家大哥是个直肠子，一点面子没给她，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她。
自此后，舒欢便对燕家记恨上了。
也就有了今日这事的发生。
舒欢瞬间被问住，脸色微红，但下一刻就恶狠狠否定道。
“才不是，燕常你别胡说！”
“自己心思歪，看谁都是歪心思！哼！”燕常早就看出了舒欢的心思，掩饰不了一点脾气。
而且，就舒欢方才那点神情变化，在场是个聪明人都有所察觉。
舒欢气急败坏，只得趁众人深想前，赶紧转移话题：“燕常，你被利用，我好心提醒，你还反咬我一口，谁是好人你看不出便罢了，你的闲事我也懒得管，可不管怎样，燕常你今日输了，便是我的手下败将。”
“大家也都见证了，我舒欢，打败了燕家神童。”
舒欢微扬起下巴，她要的就是这个名。
燕常年纪轻轻就有不俗的围棋天赋，在京师也是颇有名气，舒欢自知自己棋品不到五品，定然去不了四大棋院。
但她也有七品的棋力，赢过燕常，她便在五品之下的棋手圈里有了一席之地，别人以后提及她都会说她是赢过燕家神童的女子，以后议亲之时，也能抬到极高的身价。
桑南衣看了一眼舒欢得意洋洋的神情，转头便问向身前的燕常。
“你怎么会输？”
燕常年纪虽小，但天资不差，桑南衣虽不清楚燕常真正的棋品实力，但她看过燕常和舒欢的棋局，显然，燕常的棋力在舒欢之上。
刚刚给桑南衣和莫夫子报讯的方初道。
“还不是因为……”
燕常低声斥道：“方初，莫找借口，我输了就是输了。”
“可是……”
“没有可是。”
燕常不让说，方初还真不敢说。
桑南衣垂了垂眸，目光落下燕常异常发红的耳根，她眼眸微眯道。
“你发烧了？”
燕常身体瞬间绷直，咬牙否认：“没有。”
桑南衣却下了断言：“你因为发烧才输给了她。”
“高烧？”
燕常没说话，旁边的方初忍不住接了话：“大夫说燕常是高热，严重时头昏脑涨，视线都会模糊，本来让他在府中休养的。”
方家就在燕家隔壁，方初自幼同燕常关系就好，所以这些事，他都知道。
桑南衣皱眉：“那为何来棋堂？”
“别说。”燕常快速制止，抬手就想去捂住方初的嘴。
但燕常发了高热，手软绵绵没力气，自也拦不住方初，方初看向桑南衣道：“燕常知道你过几天要去参加棋品定级考核，便想着给你送一些燕府搜罗的重点考题，给你补课。”
“他若在府中休养，便会错过你的考核，所以……”
因为担心桑南衣考不过，所以顶着重病的病体也要来长兴棋堂，结果却被舒欢拦住，趁机赢了同燕常的对弈，踩着燕常的名气博下美名。
桑南衣静静看了燕常片刻。
燕常有些别扭地别过脸道：“你别这么看我，我就是不想错过莫夫子的课，才不是为了给你补课……”
桑南衣却一脸严肃道：“为何这么帮我？我们关系没好到这份上。”
燕常：……真是个硬邦邦的人！半点没有女子温柔，这个时候不应该十分感动吗？
过了会，燕常才道：“吃人嘴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知道你是怎么收养小香香的。”
燕常极其爱狗，但燕家不让养狗，之前他有瞧见桑南衣有溜过小香香，大黄狗叫这名着实有些奇怪，出于好奇，他便差人打听了一番。
结果知道了小香香因为有狗味被原主人抛弃的遭遇，而后再看桑南衣给它取的名字，才觉其中意义珍贵。
待狗都如此好的人，定然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
自那以后，燕常才真正想与桑南衣交好。
桑南衣听明白原因后，倒是忽然笑开，方才的严肃宛若雪后遇阳消失了。
桑南衣道：“你待我如此好，我自不会让你莫名受委屈。”
燕常道：“谈不上委屈，也是我不该对自己过于自信，带病去跟舒欢下棋。”
桑南衣却也点点头：“你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是好事，以最佳状态去迎敌，不只是尊重自己，也是尊重对手，下回记住便可。”
燕常下意识乖乖点头，等到反应过来时，却惊觉桑南衣说话的口气，怎么比夫子还像夫子，就好像当过别人的老师一样。
一旁的莫夫子也是同样惊讶，只有真正的小萝卜头方初两眼茫然，还没发现。
不过，眼下他已然输掉了对弈，便是舒欢踩着他的名气，也只能自认吃亏。
燕常道：“事已发生，这次便算了。”
先前桑南衣说不让燕常受委屈的话，燕常自也没当真，桑南衣只是个入门新手，她能有什么办法。
桑南衣却摇头，目光直直看向舒欢：“不能算了。”
“燕常，你有没有想过舒欢兴许早就知道你今日身体欠佳，故意钻你的空子。”
趁你病，要你输。
“无妨，舒欢既然想踩着你的名气扬名，那就让她——”
“无法如愿。”桑南衣声调冷了下来。
燕常和方初均是一愣，桑南衣却已然往前走出一步，等走到方才燕常和舒欢对弈的树下棋盘时，她抬眸看向舒欢。
舒欢压根看不上桑南衣，笑得更为张狂道。
“怎么？你不会想为燕常报仇，来跟我对弈吧？”
“桑南衣，你棋力什么水平，我棋力什么水平，人贵有自知之明，别给大家添笑料了。”
桑南衣却没反驳，反而认真点了一下头。
“确实，人贵有自知之明。”
见桑南衣顺着她的话说，舒欢还以为桑南衣是认怂的，她唇角讽刺的笑意更深，正想再挖苦桑南衣几句，却见眼前的桑南衣冷眸突然抬起，平静道。
“你不配当我的对手。”
舒欢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全场立即安静了好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