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长安城。
天空阴沉得仿佛随时会压下来。
连绵的细雨打湿了青石板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而压抑的气息。
城中各处都挂上了白幡,风一吹,呜呜咽咽,像极了无声的哭泣。
街上行人寥寥,偶尔擦肩而过,也是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交谈。
丞相府。
书房里,檀香袅袅,试图驱散空气中的凝滞。
丞相尹春德坐在宽大的书案后,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理着,眉宇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愁。
他身着素色官袍,更显得清瘦。
他静静地听着心腹的禀报,面上不动声色,只有眼底深处,偶尔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丞相大人,今日又有几位大人前来探口风,话里话外,都在试探您对七王爷的态度。”心腹低声禀报,语气带着愤慨。
尹春德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微苦,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放下茶杯,声音平静:“无妨,让他们去试探。跳得越欢,将来摔得越疼。”
他看向窗外,雨滴顺着琉璃瓦滑落,模糊了窗外的景象!
“皇甫晟那老匹夫,以为陛下真的不在了,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拥立七王爷。
他联系了多少人?”
“回大人,明面上,他拉拢了吏部尚书王大人、兵部侍郎李大人等十余人。
暗地里,恐怕更多。”
尹春德冷笑一声:“这些人,平日里口口声声忠君爱国,一遇风浪,便原形毕露。
也好,省得我们一个个去查。”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
“告诉暗一,盯紧慈宁宫,太后与燕安州的每一次会面,每一个字,都要记录下来。
特别是关于割地赔款的细节,一个都不能漏。”
“是!”心腹躬身应道。
“九皇叔那边呢?可有消息?”
尹春德又问。
“九皇叔已按计划行事。他以国丧为由,闭门谢客,只与心腹密谈。
禁军和城卫军中效忠陛下的人手,已由他暗中联络,随时听候调遣。”
尹春德微微颔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他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加凶险。
每一步都不能错,每一个人都不能走错。为了陛下的江山,为了南楚的未来,他必须像走钢丝一样,小心翼翼地前行。
与此同时,九皇叔萧正南的王府。
萧正南身着素服,面容憔悴,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悲伤。
他送走了前来吊唁的官员,回到书房,脸上的悲伤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和坚毅。
“王爷,那帮狗贼,真是猖狂至极!”一位身披甲胄的将军愤愤不平!
“今日竟有人上门,游说下官,说只要支持七王爷,便可封侯拜相!
下官当场就将他轰了出去!”
萧正南淡淡一笑:“他们越是急不可耐,便越是说明他们心虚。
将军做得很好。现在,我们只需按兵不动,静待丞相那边的消息。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之时,便是我们动手之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雨水洗刷着大地,仿佛也在洗涤着这座城池的污秽。
他想起皇上临行前的嘱托,心中涌起一股沉重的责任感。
“皇上他……一定还活着。”萧正南低声说道,语气坚定,“我们必须撑住,直到他回来!”
“誓死追随王爷,荡平叛逆!”将军和其他几位心腹齐声应道,声音低沉有力,在书房中回荡。
京城的夜,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漫长。
忠诚与背叛,光明与黑暗,在这座古老的城池中交织,酝酿着一场决定未来的风暴。
千里之外,朔方城。
岳府后院,沈婉婉所在的院子里,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她没有继续留在产房,而是被小心翼翼地抬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初春的北地,寒意未消,房间里烧着炭火,暖意融融,却驱散不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寒冷。
稳婆已经走了,岳老爷子在尽了最大努力后,也显得异常疲惫,但仍守在床边,不时为婉婉把脉。
沈婉婉静静地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身子却依然冰凉。
她的脸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三个小小的襁褓,并排放在她身边的小床上,三个健康的婴儿,此刻正睡得香甜,发出一声声细弱的呼吸声,那是房间里唯一的生机。
岳老夫人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婉婉冰凉的手,老泪纵横,一声声地呼唤着:“婉婉啊……我的好孩子……你睁开眼看看啊……看看你的孩子……”
丫鬟秋霜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参汤,试图喂给婉婉,但汤匙怎么也送不进她紧闭的嘴里。
雨春和雨冬则忙前忙后,一个在准备温水,一个在检查炭火,她们脸上同样带着深深的担忧和自责,如果不是她们不小心让婉婉听到了外面的消息……
岳靖远一身戎装,带着边关的风沙和铁甲的寒意,此刻却跪坐在床边,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
他看着床上那个曾经活泼灵动、如今却奄奄一息的婉婉,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锥心的疼痛。
她如今又为了那个男人,为了生下他的孩子,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
“婉婉……”他低声唤着,声音嘶哑得厉害,“你撑住啊……你看看孩子……他们这么小……不能没有你……”
他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却又怕惊扰到她,只能颤抖着收回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
岳老爷子收回手,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气若游丝……老夫已经用了最好的药,也施了针……如今……只能看她自己了……”
他看向岳靖远,眼中带着一丝沉痛,“靖远,她这是力竭……急火攻心,那会儿生孩子的时候全凭着那点意志力……这一放松就…….”
就在这时,一道矫健的身影冲入院中,是影二。
他带来了外面的消息,也带来了新的希望。
影二顾不上行礼,快步走到房间门口,看到里面的景象,眼神猛地一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惊,看向岳靖远和岳老爷子。
“岳老太爷,少将军!”影二声音急促,“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将娘娘和三位小主子的消息,送出去!”
岳靖远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送去哪里?!”
“送去陛下那里!”影二斩钉截铁地说道,“属下相信,陛下一定还活着!断龙崖的消息,定有蹊跷!
陛下曾与属下约定过一处‘绝地’,万分紧急之时,可派人前往!”
“‘绝地’……”岳靖远听过这个词,那是影卫内部的秘密,据说是一处极其隐秘且危险的地方,只有最核心的成员才知道。
他看向影二,眼中充满了恳求:“影二大人,请您务必派人去!无论多危险,都必须将消息送到!”
“是!”影二重重点头,“我这就去安排!请岳老太爷立刻写一封急信!”
岳老爷子闻言,精神一振。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他颤抖着手,在书案前铺开纸,蘸饱墨。他看着床上生死未卜的婉婉,再看看小床上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心中悲痛与急切交织。
他用尽全身力气,一笔一划地写下那封关乎生死的急信。
“吾皇圣鉴:婉嫔娘娘于日前诞下三位龙裔,两男一女,母子平安本为天佑,奈何娘娘是受惊早产,产后有雪崩迹象!由于耗尽心力,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危在旦夕!臣以残年,施救无力,唯盼陛下天威,能唤回娘娘一线生机!
三个孩子,尚不足满月,嗷嗷待哺,若失其母,何其凄凉……臣泣血叩首,恳请陛下,速归!速归!!”
写完,岳老爷子已是老泪纵横,身子摇摇欲坠。
影二上前接过信,感受到信纸上未干的泪痕,心中沉重异常。
“岳老太爷,少将军,请放心!”
影二将信小心翼翼地怀中,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属下定当挑选最精锐、最忠诚的影卫,拼死也将此信送达!”
夜色深沉,朔方城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岳府后门悄然打开,一个身形精瘦、眼神锐利的影卫牵着一匹黑色的骏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夜色中。
他从影二手中接过那封泣血的急信,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对着影二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
黑马如同一道幽灵,瞬间融入了夜色,向着遥远的北境,向着那个传说中的“绝地”,疾驰而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风中,只留下岳府后院,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未知的命运。
京城的暗流,朔方的绝望,以及那封穿越千里的泣血急信,它们将如何汇聚,又将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无人知晓,但所有人的心,都被紧紧地揪住,等待着,那可能带来希望,也可能带来更深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