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缕残阳的余烬被深蓝的夜幕吞噬殆尽。小村彻底沉入寂静,只有几声零星的犬吠和虫鸣点缀着无边的黑暗。土坯房的轮廓在月光下模糊成一片深色的剪影,空气中浮动着白日阳光蒸腾出的泥土余温、草木清气,还有家家户户灶膛熄灭后残留的烟火味。
林虎家的土坯小院静悄悄的。白日里那惊心动魄的山林遇袭、伙伴阿黄重伤濒死的痛苦嘶鸣、以及村民们七手八脚帮忙敷药包扎的喧嚣,都已被深沉的夜色抚平。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混合着草药苦涩与血腥气的味道,还在无声地诉说着白日的凶险。
屋内,一盏小小的、灯油将尽的油灯搁在土炕边的矮桌上,豆大的火苗昏黄摇曳,勉强照亮炕上蜷缩的身影。林虎侧卧着,身上搭着一条半旧的薄被。他年轻的脸上残留着泪痕和深深的疲惫,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蹙着,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沉重而略显急促,显然并未完全安睡。
在他身旁的厚厚草垫上,那头被唤作阿黄的土狗一动不动地趴着。它右侧肩胛骨下方被厚厚的、浸染着深褐色药膏的布条紧紧包裹,整个右前腿僵硬地蜷着。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原本油亮的黄色皮毛失去了光泽,蔫蔫地贴在瘦骨嶙峋的身躯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腹部证明着它微弱的生机。碧磷蛇毒的侵蚀,让这忠诚的伙伴在鬼门关前挣扎徘徊。
林枫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简陋的土炕前。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赤着脚,踩在冰凉粗糙的泥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吸收、扭曲,无法在他脸上投下清晰的阴影,只映出一双深邃得如同无星夜空的眼睛。
他的目光掠过林虎紧蹙的眉头,掠过阿黄微弱起伏的腹部,最终,平静地落在了林虎的眉心。
白天那道金红交织、如同实质的煌煌气运光柱,此刻在沉睡的少年头顶依旧醒目,只是光芒略显黯淡,如同蒙上了一层薄纱。光柱周围那些缭绕的金色祥瑞光点,也似乎失去了平日的活跃灵动,显得有些迟滞。然而,就在这略显黯淡的气运光柱深处,在少年意识的最核心处,林枫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点……异样。
那并非气运本身的光芒,而是一种极其隐晦、却又异常坚韧的“存在感”。它像一颗深埋在金红流沙下的奇异晶石,散发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古老而苍茫的法则气息。它被磅礴的气运包裹着、滋养着,却又隐隐独立于气运之外,自成一体。正是这“异物”的存在,让林枫在白天就察觉到林虎的气运光柱中,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属于此方天地的“杂色”。
“果然有东西。”林枫无声低语,眼中那点如同观察蚂蚁搬家的兴味再次浮现,只是这一次,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伸出,指尖并未凝聚任何能量,也没有搅动空间的涟漪。只是极其寻常地、如同点破水面上一颗气泡般,轻轻点在了林虎的眉心。
没有光华,没有波动。
林枫的意识,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间跨越了凡俗与精神的界限,悄无声息地浸入了林虎的意识之海。
眼前并非寻常人意识中的混沌梦境或记忆碎片流。
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散发着柔和金红色光芒的虚空!这光芒,正是林虎那磅礴气运在精神层面的显化。虚空广袤,如同宇宙初开,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唯有纯粹的光明。
然而,在这片光明虚空的中央,却矗立着一座庞然大物!
那是一座神殿!
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玉、散发着古老苍茫气息的灰白色巨石构筑而成,样式古朴恢弘到了极致!巨大的廊柱粗壮得如同支撑天地的山峦,柱身上雕刻着无数繁复玄奥、连林枫都感到一丝陌生的纹路——那是属于另一个遥远时空的法则印记!神殿没有屋顶,穹顶是一片旋转流动的、深邃如同星河的混沌光晕,无数细小的金色光点在其中沉浮明灭,如同神殿汲取气运的通道。
整座神殿散发出一种镇压万古、统御八荒的磅礴威势,与包裹它的气运光芒隐隐呼应,却又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源自异域时空的绝对庄严!
林枫的意识体悬停在神殿前方渺小如尘埃。他的目光穿透那宏伟的廊柱,投向神殿内部。
神殿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无边。地面是光滑如镜的、同样材质的灰白石板,蔓延向无尽的黑暗深处。
而在神殿中央,那最空旷、最核心的位置,矗立着一座座巨大无比的石像!
这些石像并非人形,而是……兽!
它们的姿态各异,或昂首咆哮,或低伏蓄势,或展翅欲飞,每一尊都栩栩如生,蕴含着毁天灭地的恐怖神韵!石像的材质与神殿相同,呈现出一种历经万古沧桑的灰白,表面却流转着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灵性光华。
林枫的目光扫过,意识深处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些石像所代表的名称:
东方,一条身躯蜿蜒如山脉、覆盖着巨大鳞片的石龙!龙首昂扬,龙须飘荡,龙目紧闭,但一股主宰东方、行云布雨的苍茫龙威依旧弥漫不散!——青龙!
西方,一头通体覆盖着金属般光泽皮毛的猛虎!獠牙如戟,虎目圆睁,带着撕碎一切的锐金杀伐之气!它右前爪微微抬起,爪尖指向虚空,姿态凝固在扑击的瞬间!——白虎!
南方,一只形似凤凰、尾羽华丽如火焰织锦的神鸟!双翼展开,似欲焚尽苍穹!每一根尾羽的翎眼都仿佛在燃烧!——朱雀!
北方,一头背负着厚重甲壳、如同移动山岳的巨龟!龟首狰狞,蛇尾盘绕,周身弥漫着冻结时空的极寒气息!——玄武!
四大圣兽石像,如同擎天巨柱,镇守在神殿的四方核心!
而在四大圣兽之外,环绕着内圈,还有十二尊稍小一圈、但神韵同样惊天动地的石兽!它们形态各异,有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正是十二元辰神兽!每一尊都代表着一种天地时序、一种本源法则!
林枫的目光,尤其在那尊形似猛犬的石像上停顿了一瞬。那石像的姿态,是守护!它微微侧身,头颅昂起,仿佛正对着某个看不见的威胁发出无声的咆哮。其右前爪的位置,一道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裂痕,隐隐与外界现实中阿黄受伤的位置重合。
“十二元辰……四象圣灵……”林枫的意识中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这格局,这气息……绝非此方御兽世界所能孕育!这是另一个遥远时空、一个早已湮灭在时间长河中的强大神话体系所遗留的……传承烙印?
他的目光投向神殿最深处,那无尽的黑暗之中。那里,似乎还矗立着一些更加庞大、更加模糊、气息更加古老恐怖的石质轮廓,影影绰绰,看不真切。饕餮?穷奇?应龙?那些只存在于传说源头、象征着混沌与终结的太古凶灵?
原来如此。
这气运之子,并非此方天地自然孕育。
他是一个……穿越者。
一个灵魂深处携带着另一个失落世界神话烙印的异数。
这座沉睡在他意识海最深处、由异域神兽石像构成的神殿,就是他最大的依仗,他所谓的“金手指”。磅礴的世界气运包裹着它,滋养着它,试图将其同化、激活,化为这个世界规则下的“御兽”之力?
林枫的意识体缓缓飘近那尊昂首欲飞的朱雀石像。巨大的石像在他面前如同巍峨的山岳。他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维度之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轻轻点向朱雀石像那紧闭的眼眸。
就在维度之力即将触及石像表面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仿佛源自世界诞生之初的宏大意志,猛地从朱雀石像深处震荡而出!那意志带着一种沉睡中被惊扰的暴怒,一种对异种力量的绝对排斥!它并非主动攻击,更像是一种本能的防御反应!
几乎同时,整座沉寂的神殿,那十二元辰、四象圣灵、乃至深处那些模糊的太古凶灵轮廓……所有石像身上流转的微弱灵光,都在同一瞬间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仿佛沉睡的巨兽,在梦中无意识地绷紧了肌肉!
一股无形的、足以碾碎传奇灵魂的恐怖压力,瞬间充斥了整个意识空间!神殿的灰白石壁似乎都活了过来,散发出冰冷沉重的排斥力!
林枫点出的指尖,在距离石像表面毫厘之处,稳稳停住。
他深邃的眼眸中,那点探究的兴味瞬间化为了然,甚至带上了一丝……玩味。
“呵……”一声无声的轻笑,在他意识深处回荡。
“有点意思。”
他的意识体如同退潮般,瞬间从那充斥着排斥与古老威严的神殿空间中抽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只留下那座由异界神兽石像构成的恢弘殿堂,依旧静静矗立在林虎意识海的金红气运虚空深处,石像上的灵光重新归于黯淡,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应激反应,从未发生。
林枫的身影,依旧站在林虎家的土炕前,指尖离开少年的眉心,仿佛从未移动过。昏黄的油灯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粗糙的土墙上,摇曳不定。
他低头,最后看了一眼炕上沉睡的少年,又瞥了一眼草垫上气息奄奄的土狗阿黄。月光虫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脚边的阴影里,软趴趴地摊着,几丁质壳上那几颗浅蓝色的星屑斑点,极其微弱地闪烁着,仿佛对刚才意识海深处那场无声的交锋,毫无所觉。
林枫转身,无声无息地融入门外深沉的夜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