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屋顶的晨光像被蜂箱切成了蜂蜜块,稀碎地洒在门槛上。
麦穗蹲在那儿磨唢呐哨片,
养父的解剖刀在她指间转得像个银色的陀螺,
刀刃刮过芦苇杆的沙沙声,
混着远处火车 “呜呜” 的汽笛,
在晨雾里织成了一张毛茸茸的网,连停在蜂箱上的工蜂都跟着节奏晃起了触角。
“下巴收回去,
跟含着个热乎的烤红薯似的。”
养父用刀柄敲了敲她鼓得像仓鼠的腮帮,
自己却咳得弯下腰,
手背上的刀疤随着咳嗽直打颤,
像条被吵醒的银蛇,
“你养母当年吹《百鸟朝凤》,
能让村口的公鸡跳探戈,你这调子倒好,
跟蜜蜂撞进唢呐眼里似的,嗡嗡得人脑壳疼。”
麦穗吐掉磨破的哨片,芦苇渣扎得舌尖发麻:“那您来吹个试试?
” 说着把唢呐往养父手里一塞。
看着这个给牛接生都不眨眼的硬汉,
对着唢呐吹孔笨拙地努嘴,
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俩蜂巢,
麦穗忍不住笑出声 —— 解剖刀在他掌心反光,
倒像是给唢呐别了朵银色的花,怪体面的。
市集的烤红薯摊前,
炊烟裹着糖霜味往上蹿,麦穗攥紧养父用蜂蜡修补的唢呐,
蓝布衫口袋里的微型胶卷硌得大腿生疼,像揣了块烧红的炭。
烤红薯大妈远远看见她,挥舞着沾着炭灰的围裙,
活像只扑腾的花蝴蝶:“闺女!
来帮大妈吹段《财神到》,保准红薯卖得比陆氏的药片还快,
他们那药苦巴巴的,哪有咱的红薯甜!”
唢呐声炸开的瞬间,
火车站的青砖地面都跟着轻轻打颤。
麦穗半闭着眼,感觉气流在胸腔里打转,
像赶着千万只沉睡的蜜蜂在跳广场舞。
第一个高音飙出来时,烤红薯炉的铁皮盖 “砰” 地蹦起,
热烟裹着火星子窜向天空,
惊得站台上的鸽子扑棱棱飞向灰蒙蒙的云层,
有几只慌不择路,差点撞进麦穗的唢呐眼里。
“好嘞!”
大妈塞给她个热乎乎的红薯,
粗糙的拇指抹过她沾着炭灰的额头,
“比我家老二吹得强百倍!
那混小子在城里搞什么‘音乐制作’,
整天对着电脑敲敲打打,跟中了邪似的,
哪有咱这唢呐声带劲!” 她忽然压低声音,
往麦穗手里塞了张皱巴巴的名片,
边角还沾着烤红薯的糖渣,“拿着,
万一去城里,就说你是烤红薯西施,
保准他给你录唱片,封面上就印你吹唢呐的照片,
老气派了!”
麦穗摸着名片上凹凸的烫金字 “星轨音乐工作室”,
忽然听见铁轨上传来熟悉的 “咯吱咯吱” 响 —— 是皮鞋碾过煤渣的声音。
抬头一看,那辆黑色轿车像只黑豹蹲在站台尽头,
陆子昂的镶钻袖扣在车窗后一闪而过,亮得刺眼,像条躲在阴影里吐信的毒蛇。
“接着吹!”
养父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掌按在她肩膀上,
体温透过单薄的蓝布衫传来,带着来苏水混着蜂蜜的气息,
“就吹你养母教的《蜂箱摇篮曲》,
让咱的蜜蜂给咱当保镖,省得某些人总盯着咱们的蜂箱流口水。”
唢呐声一转,
曲调变得温柔绵长,像养母当年哼着歌哄她睡觉。
麦穗看见蜂箱里的工蜂振翅起飞,顺着她的视线朝黑色轿车飞去,
“嗡嗡” 地撞在车窗上,像在敲打一封无人签收的信,每一下都带着股子倔劲。
陆子昂的脸在玻璃后闪过,嘴角的笑比养母留下的蜂蜡还要冷,
看得麦穗后颈直冒凉气。
烤红薯的香气里,大妈突然指着远处惊呼:“哎呀!我的烤炉要翻了!
” 麦穗转身,看见装红薯的铁皮炉歪向一边,
炭火星子溅在她补丁摞补丁的裤脚,瞬间烧出几个小洞。
她慌忙去扶烤炉,却听见养父在身后低笑:“别急,咱们的蜜蜂比消防队来得快。”
果然,
三只工蜂 “嗡嗡” 着飞来,
围着即将倾倒的烤炉振翅,翅膀带起的气流竟生生稳住了炉身,
像三个 tiny 的消防员在扛着水枪灭火。
大妈看得目瞪口呆,
手里的烤红薯 “啪嗒” 掉进炭灰里:“老天爷,你这哪是养蜂啊,
分明是养了群会唱《消防兵进行曲》的神蜂!”
暮色漫过站台时,
麦穗的帆布包里多了三个烤红薯和半打名片,
还有大妈硬塞的两斤蜂蜜。
养父的咳嗽声轻了些,正用解剖刀给她修理烧破的裤脚,
刀刃在布料上划出细小的弧线,像在修补一段破碎的旋律:“知道陆子昂为啥盯着咱吗?
你养母当年在陆氏实验室养蜂,那些穿白大褂的家伙想研究‘基因优化’,
结果发现蜜蜂翅膀振动的频率,能把他们的破机器搅和得跟乱蜂巢似的。”
麦穗摸着口袋里的微型胶卷,忽然想起收音机里养母的声音:“47.0hz,是对抗陆氏的最后武器。”
抬头看见蜂群正围着烤红薯摊的炊烟打转,在渐暗的天空画出模糊的 “047”,
像用蜂蜜写的秘密信号。
掌心的戒指不再发烫,反而像块沉甸甸的蜜蜡,
裹着无数等待破茧的秘密,暖乎乎的。
归途的牛车碾过铁轨时,远处传来火车的长鸣,惊飞了栖息在蜂箱上的麻雀。
麦穗靠在养父肩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忽然觉得这个总用解剖刀修收音机、补裤脚的男人,就是她最坚固的蜂巢。
烤红薯的余温透过蓝布衫传来,
像养母当年抱着她在火塘边烤火时的温度,暖得人心慌。
当第一颗星星亮起时,她听见养父低声说:“明天咱去镇上买些铁丝,
把蜂箱加固加固 —— 要是陆氏的人再来,
咱就让蜜蜂在他们西装上织满‘047’,比他们那些镶钻袖扣体面多了,
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咱的蜂箱里藏着比蜂蜜还甜的秘密。”
麦穗笑出声,
眼泪却忽然掉在烤红薯上,砸出小小的坑。
她想起养母说过的话:“蜜蜂不会记住伤害,只会记住花开的方向。”
此刻,
掌心的戒指与微型胶卷共同沉默,远处蜂箱的嗡鸣却越来越清晰,
像首正在谱写的战歌,等待着山雀初啼的时刻,
在废墟上绽放成最锋利的玫瑰 —— 那是属于他们的、带着蜂蜜香的反击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