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响，山洞里弥漫着药草与血腥混合的奇特气味。韩牧野跪坐在苏月禾身边，从怀里掏出另一个油纸包，里面是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辛辣气味的药膏。
“这是冻伤膏，药师傅配的。”他头也不抬，语气沉得像块石头。
挖了一大坨在掌心搓热，小心翼翼地捧起苏月禾一只冻得青紫、毫无知觉的脚，那脚踝细得让他心头发颤。
他咬紧牙关，将滚烫的手掌连同药膏用力按上去，开始由下至上，一下下，用近乎粗暴的力道揉搓起来。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动作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恐慌，仿佛要将那刺骨的寒意和僵硬彻底从她骨血里揉出去。
“嘶……”衣裳搭起来的屏障隔壁，边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气，是石昊磊。他半倚在星澜用干草临时堆起的垫子上，脸色依旧白得吓人，但眼神已有了几分神采。
他听着师父的话，胸口像是被堵住，闷痛得厉害。“师父……师娘她……”
“无妨！你且凝神休息！”韩牧野低喝一声，动作没停，甚至更用力了几分，额角青筋微凸。“有我在，你师娘会没事的！”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苏月禾依旧紧闭的眼睑上，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多罗星澜坐在石昊磊身边，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蘸着烧热的雪水，小心地擦拭着他额角的冷汗。
她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些，琼汁丹的药力稳住了她的元气。看着韩牧野的动作，再看看石昊磊惨白的脸，她眼中水光闪动，强忍着没掉下来。
洞口方向传来王冲压低的声音：“王爷，韩先生外围两圈巡过了，脚印被新雪盖了大半，暂时没发现新的痕迹。”
“轮换休息，大家小心。”石昊磊的声音沙哑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
赵诚走了过来，在火堆旁摊开一张被水汽浸得有些发软的羊皮地图，就着火光仔细辨认。“王爷，我们大概在这个位置，黑风岭的北麓，老鹰嘴的西南面。”他用粗糙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一片空白区域边缘的一个小墨点。
“这里离多罗国最近的边城是吉桑，在……山脚下，大约还有……一百五六十里山路。”
“吉桑？”多罗星澜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彩，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是吉桑要塞？”
赵诚看了她一眼，点头：“是，公主。地图上是这么标的，一个依山而建的小城，算是多罗国西边陲的门户。”
星澜激动地抓住石昊磊的手臂，力气之大让虚弱的他闷哼了一声。“王爷！吉桑！是我大王兄早年学艺的地方！
他的启蒙恩师桑陌大师就在吉桑城外不远的桑林精舍！大师武艺高绝，德高望重，在多罗西境威望极高！若是能求得他庇护……”
石昊磊忍着痛，眼中也亮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桑陌大师？我听闻…是一位隐世高人……”
他喘了口气，看向韩牧野，“师父……桑陌大师……或许……是个转机……”
韩牧野揉搓苏月禾小腿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过来，赤红的眼底翻涌着风暴过后的疲惫和更深的警惕。“公主，这位桑陌大师？确信可靠？”
“绝对可靠！”星澜急切地保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桑陌大师视大王兄如亲子！当年大王兄能在那般险境中活下来，多亏大师庇护！
他老人家最是护短，若知道我们是大王兄的弟妹落难至此，绝不会袖手旁观！而且吉桑城守将图鲁，早年也曾在大师门下习武，对大师极为敬重！只要大师开口，图鲁将军定能护我们周全！”
她越说越快，连日来的绝望似乎找到了唯一的出口：“韩先生！吉桑离我们最近！翻过前面那道鹰愁涧，顺着黑水河支流往下走，虽然难行，但比绕路近得多！最多……最多三四日就能到！比去王都莫多城快太多了！我们有救了！”
山洞里一时只剩下篝火的噼啪声和洞外呜咽的风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韩牧野身上。赵诚和王冲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一丝期盼。这无疑是眼下最现实的一条生路。
韩牧野沉默着，手下揉搓的力道未减。苏月禾冰冷的脚踝在他滚烫的手掌和药膏的作用下，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回升。
他低头看着妻子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又抬眼扫过石昊磊灰败的脸色和星澜眼中孤注一掷的希冀。
“三四日？”他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铁锈般的质感，“你确定这路能走？鹰愁涧是什么地方？这风雪不停，背着两个重伤之人，我们如何过去？”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直刺星澜，“还有，公主如何知晓那桑陌还在吉桑？十几年了！万一他不在，或者……变了呢？”最后几个字，带着沙场上磨砺出的、对人性最深的怀疑。
星澜被他看得心头一紧，但立刻挺直了背脊，迎上那审视的目光：“鹰愁涧是险，但我知道一条采药人和猎户走的小道，贴着内壁，风雪小些！我小时候跟王兄……偷偷走过一次！”
她脸上闪过一丝窘迫，随即被更大的决心覆盖。“至于大师……我确定！大王兄每年都会派人送年礼到桑林精舍，从未间断！精舍就在那里，大师也从未离开过！
他老人家淡泊名利，只守着那片桑林和武学传承！韩先生，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再困在这里，王爷和苏姐姐……”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师父……”石昊磊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星澜死死按住。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深切的恳求和不甘。
“我的伤……我能撑……别管我……先带师娘和公主他们走……求您……”剧烈的情绪牵动内腑，他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额上冷汗涔涔。
“胡闹！”韩牧野猛地低吼一声，眼中血丝更重，“你是我大胤的王爷，我们绝不会丢下！”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进了肺腑深处的铁屑，沉重而刺痛。
他低头看着苏月禾脚踝上被揉搓出的、带着不正常红晕的皮肤，又抬眼看向洞口外翻涌的、似乎永无止境的风雪。
韩牧野猛地将苏月禾的脚小心地塞回狼皮大氅里裹好。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投下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
他走到赵诚摊开的地图前，粗糙的手指重重地戳在“吉桑”那个小点上，力道几乎要将羊皮纸戳穿。
“赵诚！”
“在！”
“天亮！风雪稍弱就动身！你带两个兄弟，用最快的速度，沿着公主说的那条采药道，先去探鹰愁涧！摸清路况，标记好落脚点！记住，要快！小心！”
“是！”赵诚抱拳，眼神锐利如刀。
“王冲将军！”
“先生请讲！”王冲自是知道韩先生的厉害，加之王爷对他的尊重，这一路上他的计谋和魄力都叫人折服。
“你带剩下的人，现在就开始准备！藤条，树皮，兽筋，扎一副结实的担架！再扎一些简易的雪橇！”
“明白！”王冲立刻转身，低声招呼人手。
韩牧野的目光最后落在星澜和石昊磊身上，有破釜沉舟的决绝，更有一丝深藏的不安。
“公主，”他声音低沉，“吉桑，桑陌这条路，是生路，也可能是……死得更快的路。你，想清楚了？”
星澜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用力点头，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想清楚了！韩先生！我带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石昊磊也挣扎着，用尽力气嘶声道：“师父…我相信她，即便是险路，我们一起扛着……”
韩牧野没再说话，只是重重地、无声地点了下头。
山洞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洞外不停的风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