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罗江下游,一处隐蔽的回水湾,地处大胤朝与多罗国交界的葛家村。
浑浊的江水在这里变得平缓,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避风港。岸边停泊着几艘破旧的小渔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和水草的潮湿气息。
几间低矮简陋的茅草屋散落在岸边高地上,炊烟袅袅,是这个偏僻小渔村唯一的生气。
老渔夫葛大,佝偻着背,正蹲在自家船边修补一张破渔网。他年近六旬,皮肤被江风和烈日雕刻成古铜色,布满深深的皱纹,一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像鹰隼般扫视着江面。
多年的水上生涯,让他对多罗江的脾气了如指掌。
今日,江水的咆哮似乎格外狂躁。他皱着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就在这时,他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回水湾靠近岸边的缓流区,一堆被江水裹挟着、纠缠在一起的巨大黑影正沉沉浮浮地漂过来!那不是常见的浮木!
“老婆子!快!快出来!”葛大猛地丢下渔网,朝着茅屋方向嘶哑地喊道,声音带着急切。他抄起船桨,几步冲到水边一艘小船上,解开缆绳。
一个同样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妇人闻声慌慌张张跑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老头子,咋了?”
“水里有人!快!去叫葛二、葛三他们过来帮忙!”葛大一边奋力将小船推入水中,一边急促地吩咐。他常年打渔,力气不小,小船很快离岸,朝着那漂浮的黑影划去。
近了!更近了!
葛大看清了那黑影的真容——那是一辆几乎完全散架的马车残骸!断裂的车辕、破碎的车壁、浸透了水的锦缎软垫……缠绕在几根粗大的浮木之间。而在那残骸和浮木的缝隙中,赫然有三个人影!
一个女人趴在最大的一块浮木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青紫,一条手臂被破布草草缠着,浸透了暗红的血迹,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抓着浮木边缘,指甲都抠翻了,显然在昏迷前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固定自己。她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随着波浪起伏。
在她附近,另一个年轻女子被水流冲得离浮木稍远,仰面漂浮着,乌黑的长发如同水草般散开,脸色同样苍白得吓人,肩头包扎的布条早已被冲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被江水泡得发白外翻,触目惊心!她的身体随着水流微微晃动,仿佛随时会被卷走。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个男人!他被卡在几根断裂的车架木头中间,整个人浸泡在江水里,只有头部和半个胸膛勉强露在水面。
他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胸膛处软甲破裂,一片血肉模糊的凹陷,显然遭受过重击!
最可怕的是他的右手——手掌被一支粗大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弩箭贯穿!箭杆深深扎透掌心,倒刺狰狞,伤口周围的血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正随着江水慢慢洇开!那黑紫色甚至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如同死亡的藤蔓!
“老天爷!”饶是葛大见惯了风浪,看到这惨烈的景象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三个人,尤其是那个男人,还能有命在吗?
“快!快救人!”岸上传来急促的呼喊声。老葛婆已经叫来了村里的几个壮小伙——葛大的两个儿子葛二、葛三,还有邻居家的水生。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毫不犹豫地跳进冰冷的江水中,奋力游向那漂浮的残骸和人影。
“小心!别碰那箭!有毒!”葛大在小船上焦急地提醒,他指着石昊磊手上那支幽蓝的弩箭。
葛二、葛三他们水性极好,七手八脚地先将离得最近的苏月禾小心地从浮木上解下来,托着往岸边送。
葛大则划船靠近星澜,用船桨小心地勾住她的衣服,将她拖到船边,和水生一起费力地把她拖上小船。星澜的身体冰凉,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最后是石昊磊。他被卡得很紧,而且那支毒箭让人不敢轻易触碰。葛二和葛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船桨和绳索小心翼翼地撬开卡住他的木头,才将他从残骸中拖了出来。
拖动的过程难免牵动伤口,石昊磊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嘴角又溢出一丝黑血,随即彻底没了声息,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快!抬回去!小心点!”葛大声音都在发颤。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伤得重,尤其是那个男人,眼看就要不行了!
葛家低矮昏暗的茅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血腥气。唯一的土炕上,并排躺着三个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人。
老葛婆手忙脚乱地烧着热水,翻找着家里仅存的一点草药——止血的艾草灰、消炎的鱼腥草、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土方子。
葛二、葛三和水生则帮忙给伤者换下湿透的、冰冷刺骨的衣服,用热水擦拭身体,动作笨拙却无比小心。
苏月禾是第一个被简单处理好的。她手臂的箭伤很深,皮肉翻卷,好在箭已被江水冲掉,没有残留。
老葛婆用烧过的剪刀剪开她的衣袖,用煮过的布蘸着盐水小心清洗伤口,撒上厚厚的艾草灰,再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起来。
冷水浸泡和失血让她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嘴唇干裂起皮,口中不时发出模糊的呓语:“昊磊……星澜……抓紧……毒……箭……”
星澜公主肩背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最为骇人。伤口被江水泡得发白发胀,边缘外翻,隐隐能看到骨头。
老葛婆看得心惊肉跳,只能用盐水反复冲洗,敷上捣烂的鱼腥草,再用布条紧紧裹住。失血过多和伤口感染让她也陷入高烧昏迷,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因疼痛而不时抽搐。
最棘手的是石昊磊。
当葛二小心翼翼剪开他胸前破碎的软甲和里衣时,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他胸膛正中一片可怕的青黑淤肿,深深凹陷下去,周围的肋骨明显有断裂的痕迹!
这显然是遭受了极其恐怖的重击!更致命的是他的右手——那支幽蓝色的淬毒重弩箭,如同毒蛇的獠牙,深深贯穿了他的手掌!
伤口周围的黑紫色已经蔓延到了小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脉搏时有时无,体温却低得吓人,嘴唇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紫黑色。
“这……这箭……”葛二看着那幽蓝的箭头,手都在抖,“爹,这毒……俺们解不了啊!还有他这胸口……”
葛大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他年轻时在边境当过兵,见过不少毒伤和重伤。石昊磊这伤势,尤其是那毒箭,绝非普通渔民能处理的。他胸口那伤,也极可能震伤了内腑!
“去!把咱们家那点老山参须子熬上!吊命的!”葛大对老葛婆急声道,又看向儿子们,“水生,你跑得快!立刻去镇上!找‘济世堂’的孙老大夫!
就说……就说江里捞上来的人,伤得极重,中了奇毒,请他无论如何带上最好的药过来救命!快!骑马去!用咱家那匹老马!”
“哎!”水生应了一声,拔腿就跑。
“爹,这箭……”葛三看着那狰狞的毒箭,手足无措,“拔……还是不拔?”
“不能拔!”一个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只见炕上,原本昏迷的苏月禾竟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因为高烧而有些涣散,但其中蕴含的冷静和医者的本能却异常锐利。
她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强撑着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指向石昊磊:“箭……有毒……倒刺……不能硬拔……会……会撕裂伤口……毒血……攻心……更快……”
她剧烈地喘息了几下,额头上全是冷汗,显然说话牵动了伤口,但她依旧强忍着,语速急促。
“先……先剪断……箭杆……离……离伤口……一寸……烧红的……匕首……烙……烙伤口周围……阻止……毒血……蔓延……快……”
她的话如同惊雷,点醒了慌乱的葛家人!
葛大眼中爆发出精光:“按这位夫人说的做!老二,去灶膛拿烧红的火钳!要快!老婆子,拿剪子来!老三,按住这位公子的手臂!小心别碰到箭!”
屋里瞬间忙碌起来。葛二飞快地从灶膛里抽出烧得通红的火钳。老葛婆颤抖着手,用家里最锋利的剪子,在苏月禾眼神的示意下,小心地避开石昊磊手掌上那触目惊心的贯穿伤,在距离伤口约一寸的箭杆处,用力剪了下去!
“咔嚓!”坚韧的箭杆应声而断!只剩下小半截带着倒刺的箭头和一小段箭杆深深嵌在石昊磊的手掌里。
紧接着,葛二咬着牙,将烧得通红、滋滋作响的火钳尖端,精准地按向石昊磊手掌伤口周围那圈已经发黑发紫的皮肉!
“嗤——!”
一股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昏迷中的石昊磊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他惨白的额头!
苏月禾死死盯着那被烙烫得焦黑的伤口边缘,看到那蔓延的黑紫色似乎真的被遏制住了一点,眼中才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随即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
葛大看着石昊磊手掌上那恐怖的贯穿伤和焦黑的烙痕,又看看他凹陷青黑的胸膛,再看看旁边同样生死未卜的星澜和高烧昏迷的苏月禾,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这三人,尤其是这位公子,能不能熬到孙老大夫赶来,都是未知之数。
“老婆子,把参汤喂给这位公子和两位夫人,一点点喂!能喂多少是多少!”葛大沙哑地吩咐着,自己则走到门口,望着浑浊依旧的多罗江,他不知道远处一大群沿着江岸搜索的黑色铁骑正焦急不已。
“老天爷保佑……让孙老快点来……也保佑这三位贵人……能挺过这一关吧……”老渔夫低声祈祷着,布满风霜的脸上写满了忧虑。他知道,救起这三个人,或许给这个平静的小渔村,带来了难以预料的巨大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