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招工的队伍缓慢移动,日头渐渐西斜。
邱丽娘嗓子都有些发干,灌了口温茶,正要喊“下一个”,却见排到桌前的两人迟迟不动。
她抬头看去,是一对母女。
母亲看着不过三十出头,却形容枯槁,面色蜡黄,穿着一身打满补丁、洗得发灰的粗布衣裙,头发胡乱挽着,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
她紧紧攥着身边一个约莫五六岁小姑娘的手。
小女孩瘦得可怜,小脸脏兮兮的,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低垂着,只敢盯着自己露着脚趾头的破布鞋尖。
两人都微微佝偻着背,眼神闪烁,不敢与人对视,浑身透着一股惊弓之鸟般的瑟缩。
“这位大嫂,到你们了!叫什么?哪里人?会做绣活儿吗?”邱丽娘提高了点声音,尽量显得和善些。
那妇人猛地一哆嗦,像是被吓着了,下意识地把女儿往身后藏了藏,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回…回夫人话…我…我们是…是逃难来的…没…没地方落脚…”
她语无伦次,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后面的话,“我…我会…会缝补…针线活儿…能做…能绣…我闺女也能帮忙打下手…我们不要工钱!真的!一个铜板都不要!只求…只求夫人给口饭吃…给个遮风挡雨的地儿…能让我闺女…睡个安稳觉…”她越说声音越抖,最后几乎带了哭腔。
邱丽娘眉头瞬间拧紧了!逃难?不要工钱?只要吃住?她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告诉她事情绝不简单。
她锐利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这对母女。
妇人攥着女儿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臂微微颤抖时,那过于宽大的袖口滑落了一截,露出的手腕上,赫然是几道紫红色的淤痕,像是被粗绳子勒过!
再看那小姑娘,虽然低着头,但颈侧靠近衣领的地方,似乎也有一块不自然的青紫!
邱丽娘的心猛地一沉。她不动声色,脸上却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也放得更缓:“哦,逃难来的啊?不容易,不容易。会针线就好,能干活就好。”
她转头对旁边一个伶俐的女管事使了个眼色,“阿彩,你带这位…这位大姐和她闺女先去后院偏房歇歇脚,给她们倒碗热水,拿点吃的垫垫肚子。我这边登记完了就过去细问。”
“是,邱掌柜。”阿彩心领神会,立刻上前,笑容温和地招呼那对母女,“大姐,小妹妹,跟我来吧,先歇会儿,喝口水。”
那妇人惊恐地看了一眼邱丽娘,又看看阿彩,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恐惧,身体僵硬着不肯动。小女孩更是吓得往母亲身后缩。
“去吧去吧,”邱丽娘摆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亲和力,“放心,就在后面,不远。让孩子也歇歇,看把孩子累的。”她特意看了一眼那瘦弱的小女孩。
或许是“孩子”两个字触动了妇人,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像牵木偶一样拉着女儿,一步一顿地跟着阿彩往后院走去,背影充满了绝望的戒备。
邱丽娘看着她们消失在门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压低声音对苏月禾说:“妹妹,你看见没?那手腕…还有那孩子脖子上的伤…新伤叠着旧伤,看着吓人!绝不是简单的逃难!”
苏月禾也早已留意到,脸色凝重地点点头:“嗯,看出来了。丽娘姐处理得妥当。等人散了,我们去看看。”
等送走最后几个排队的妇人,天色已近黄昏。苏月禾和邱丽娘立刻赶到后院那间僻静的偏房。
阿彩正守在门口,见她们来了,连忙迎上来,脸上带着不忍和愤怒。
“苏掌柜,邱掌柜,那对母女…唉…”阿彩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我按您吩咐,给她们拿了热水和馒头。
那妇人叫江桃,那小女孩叫妞妞。开始她们死活不肯脱外衣,我好说歹说,说天热,又脏了,让她们洗把脸换身我们这的旧衣裳,她们才…才…”
阿彩的声音哽住了:“那江桃身上…简直没一块好肉!背上、胳膊上、腿上…全是棍棒打的青紫印子,还有烫伤的疤!旧的还没好全,新的又叠上去!那妞妞…那么小的孩子,胳膊上、背上也是…看着像是被掐的、拧的!
我问她们,江桃开始死咬着牙不说,后来…后来妞妞抱着她娘哭,说‘娘,我怕爹爹…爹爹要卖掉妞妞还钱…’ 江桃这才崩溃了,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邱丽娘听得怒火中烧,拳头捏得咯咯响:“天杀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