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君陌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无数把小锤子，狠狠敲打在韩牧野的心上。他紧紧抱着怀里哭得浑身颤抖的儿子，感受着那滚烫的泪水浸透肩头的布料，那份迟来的、对儿子内心世界的忽视所带来的自责和心疼，几乎将他淹没。
他抱着哭得几乎脱力的韩君陌，大步走回温暖的室内，径直走到苏月禾的榻边。
苏月禾早已泪流满面。儿子的哭诉字字诛心，让她心如刀绞，比生产时的剧痛更甚。她挣扎着想坐起来，韩牧野连忙将哭得抽噎不止的儿子小心地放到榻上，让她能伸手够到。
“陌儿……娘的陌儿……”苏月禾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急切的安抚。她伸出尚有些无力的手，颤抖着抚上儿子哭得滚烫的小脸，为他擦去汹涌的泪水。“娘亲怎么会不要你？娘亲最爱陌儿了！是娘亲不好……娘亲这几天……没力气……没顾上我的小陌儿……让陌儿受委屈了……对不起……娘亲的宝贝……”
韩君陌感受到母亲冰凉却无比温柔的抚摸，听到母亲哽咽着道歉，那滔天的委屈和恐惧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又像是被这熟悉的温暖所安抚。他像只终于找到归巢的雏鸟，小身子一扭，依偎进母亲的怀里，小脸紧紧贴着母亲柔软的胸口，贪婪地汲取着那久违的、让他无比安心的气息，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委屈的呜咽。
“娘……呜呜……陌儿好想你……好怕……”他呜咽着，小胳膊环住母亲的腰，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去。
苏月禾抱着失而复得般依偎过来的儿子，心都要化了。她低下头，不停地亲吻着儿子柔软的、带着泪痕的发顶，一遍遍地低语：“不怕了，不怕了，娘亲在呢……娘亲在呢……陌儿是娘亲的心肝宝贝，永远都是……娘亲最爱陌儿了……”
韩牧野坐在榻边，看着母子俩紧紧相拥的画面，看着妻子苍白的脸上重新焕发出温柔的光彩，看着儿子终于卸下心防，依恋地蜷缩在母亲怀里，只觉得胸腔被一种酸涩又滚烫的暖流填得满满的。他伸出手，将妻儿一起轻轻拢入自己宽阔温暖的怀抱。
一家三口，在这一刻，紧密地依偎在一起。窗外的冬日暖阳透过窗棂，将室内染上一层柔和的金辉。炭火静静燃烧，驱散着最后一丝寒意。两个新生的婴儿在屏风后的小床上安睡，浑然不知外面的世界。而那个曾经独占父母所有宠爱、此刻却经历了短暂“失宠”恐慌的长子，终于在父母的怀抱和哽咽的安抚中，找回了那份独一无二的安全感。
过了许久，韩君陌的抽泣声才完全平息下来。他依偎在母亲怀里，小脸红扑扑的，眼睛还肿着，但情绪明显平复了。他好奇地抬起小脑袋，越过母亲的肩膀，看向屏风的方向，小声问：“娘亲，弟弟妹妹……睡觉了吗？”
苏月禾温柔地理了理儿子有些汗湿的额发：“嗯，睡着了。陌儿想看看他们吗？轻一点就好。”
韩牧野立刻会意，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屏风后，将两个睡得正香的小襁褓抱了过来。藕荷色的云锦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韩君陌立刻从母亲怀里坐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睛，好奇又带着点小心翼翼地看着父亲臂弯里那两个小小的、裹在漂亮锦缎里的“小东西”。他们真的好小，脸蛋红扑扑的，小嘴还无意识地嚅动着。
“这是弟弟，”韩牧野将裹着正面婴戏莲纹云锦的小襁褓微微倾斜，让儿子看得更清楚，“这是妹妹。” 他又示意另一个。
韩君陌屏住呼吸，伸出小小的食指，极其轻柔地、像触碰易碎的露珠般，碰了碰弟弟紧握着的小拳头，又碰了碰妹妹软乎乎的脸颊。那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他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
“他们好小……好软……”他小声惊叹道，之前的委屈和害怕，此刻被一种新奇和隐约的“哥哥”责任感所取代。他抬头看向父母，眼睛亮晶晶的，“爹爹，娘亲，我以后……可以做他们的哥哥，保护他们吗？”
“当然可以！”苏月禾和韩牧野异口同声，眼中充满了欣慰和感动。
苏月禾拉过儿子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柔声道：“陌儿，你记着，无论以后有多少弟弟妹妹，你都是娘亲的第一个孩子，是娘亲的心头肉，是爹爹和娘亲最最珍视的宝贝。你的位置，谁也替代不了。爹爹和娘亲对你的爱，永远不会少，只会越来越多，因为你是哥哥了，是我们陌儿最棒的小男子汉。”
韩牧野也郑重地点头，大手按在儿子稚嫩的肩膀上：“爹爹向你保证，以后一定多陪陌儿，陪陌儿练武，教陌儿读书，带陌儿去看更广阔的世界。你是哥哥，也是爹爹最骄傲的儿子！”
韩牧野深知，空洞的承诺不如实际的陪伴更能抚慰孩子的心。从那天起，他真正将照顾长子的责任放在了心上，并且付诸行动。
他并没有立刻将陌儿推回苏岩青的院子，而是让他留在了主院暖阁的外间。那里也烧着暖融融的炭盆，铺了厚厚的地毯。韩牧野让人在靠窗的位置给韩君陌安置了一张小书案和一张舒适的小榻。
“陌儿，以后白天就在这里读书习字，爹爹就在里间陪着娘亲，你一抬头就能看见爹爹，好不好？”韩牧野蹲下身，平视着儿子的眼睛说道。
韩君陌用力点头，小脸上终于露出了几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能离爹爹和娘亲这么近，这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但这还不够。韩牧野开始寻找能与儿子共同参与的事情，用行动告诉他，他依然是父亲眼中最重要的孩子。
韩牧野记得儿子曾羡慕地看着他擦拭那张伴随他征战多年的硬弓。他寻来韧性极好的柘木枝干，用匕首削去外皮，耐心地打磨光滑，弯成一张小小的弓身。又找来上好的牛筋，仔细地鞣制、拉紧，做成弓弦。他没有假手于人，每一个步骤都在韩君陌亮晶晶的目光注视下完成。
“爹爹，这个弯弯的木头真的能变成弓吗？”陌儿蹲在父亲身边，小手托着腮帮子，好奇地问。
“当然能，”韩牧野笑着，用砂石仔细打磨着弓臂的弧度，“你看，这里要磨得光滑，才不会伤到手。这牛筋要绷得恰到好处，太紧容易断，太松射不远。”他一边做，一边耐心地讲解着，声音低沉而温和。
韩君陌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帮忙递个小工具，或者用小手摸摸那渐渐成型的弓身，小脸上充满了参与感和自豪感。当韩牧野最后将一根精心削制、尾部还嵌了一小片白羽的细竹箭搭在弦上，对着窗外远处一个雪堆，“嗖”的一声射出去，稳稳扎中时，韩君陌兴奋地跳了起来！
“爹爹好厉害！陌儿也要学！”他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
韩牧野将那张适合他身高臂长的小弓郑重地放到他手里，又递给他一支没有箭镞、只磨圆了箭头的练习箭：“来，爹爹教你。脚要站稳，腰要挺直，手要稳，眼睛看着目标……对，就是这样！”
暖阁外间，时常响起韩牧野耐心的教导声和韩君陌稚嫩却认真的应答声，还有箭矢离弦的“嗖嗖”声。苏月禾靠在里间的榻上，听着父子俩的互动，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她知道，丈夫在用他最擅长的方式，重建与长子的联结。
做好了弓箭之后，他又做了一把小小的木剑。韩牧野选了纹理细密、不易开裂的枣木，用刻刀一点点削出剑身、剑格、剑柄的雏形。他握着陌儿的小手，教他如何用砂纸将剑身打磨得光滑圆润，不扎手。
“爹爹，为什么剑要磨得这么滑？”陌儿一边努力地摩擦着木头，一边问。
“因为这样握在手里才舒服，练久了也不会磨破皮。”韩牧野解释着，拿起另一块砂纸示范着更细致的打磨，“你看，这里，棱角的地方要尤其注意，要磨圆。”
“哦！”韩君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更加卖力地打磨着自己手中的小剑，小脸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当剑柄也用柔韧的皮绳仔细缠绕好，一把精巧趁手的小木剑终于完成时，韩君陌爱不释手，立刻就在地毯上比划起来，嘴里还“嘿哈”有声。
韩牧野没有立刻教他复杂的招式，只是陪着他玩一些基础的劈、刺、挡的游戏，鼓励他，纠正他小小的姿势。父子俩的笑声时常从外间传来。陌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眼神里的那丝不安和怯懦渐渐被自信和快乐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