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地平线尽头,烟尘再起!
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如同滚雷,由远及近,震得大地微微颤抖。一支庞大的骑兵洪流,旌旗猎猎,风驰电掣般切入战场侧翼!旗帜上,那显眼的“齐”字与天子仪仗,表明了来者的身份——齐主高洋亲率的援军到了!
他们的出现,瞬间打破了原有的力量对比。原本是汉军五万步骑对阵疲态初显的齐军,汉军气势正盛,齐军则因久攻不下、伤亡惨重而士气受挫。但高洋亲率援军的到来,如同给齐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原本低落的士气陡然高涨,呼喊声震天动地。战场形势,从汉军略占优势,瞬间转变为双方势均力敌的胶着状态!
只见齐军阵后,一辆由六匹雄健战马拉动的华丽车驾缓缓驶到阵前。车架上,站着一个身披金色明光铠、头顶金盔的少年。盔甲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华贵至极,然而穿在这少年身上,却显得极不协调——他身材矮小,甚至有些佝偻,面颊凹陷,肤色黝黑,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时而浑浊时而锐利的光芒。
这身天子仪仗,配上他那堪称丑陋的容貌和怪异的身形,非但没有威严之感,反而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滑稽与诡异。
段韶、斛律光、娄睿等大将见状,不敢怠慢,连忙策马赶回车驾前,翻身下马,躬身行礼:“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高洋并未下车,甚至没有正眼多看他们,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越过他们,投向对面严阵以待的汉军大阵,声音尖细而缺乏起伏:“战况,如何?”
段韶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启禀陛下,我军将士用命,略占上风,然汉军顽强,兵力亦足,久战恐难以为继。幸赖陛下天威,亲率劲旅驰援,我军士气大振!此战,必胜无疑!” 他刻意强调了“陛下天威”,既汇报了实情,也给了高洋足够的面子。
斛律光在一旁,心中忐忑。方才在混战中,他情急之下曾举箭指向段韶,虽事出有因,但毕竟是以下犯上。他嘴唇动了动,想趁此机会向高洋请罪解释。然而,他刚一抬头,便撞上了高洋那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冰冷锐利的目光。那目光中带着一种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洞察与警告,仿佛早已看穿一切。斛律光心中一凛,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只得将头埋得更低。
而娄睿,作为高洋的表兄,从始至终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他对这个以残酷暴戾着称、性格阴晴不定的表弟皇帝,向来缺乏好感,甚至有些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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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另一端,汉军中军高大的指挥战车上,汉王刘璟眯着眼睛,将齐军阵前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眉头微蹙,敏锐地观察到高洋现身之后,齐军原本因段韶旗号受挫而低落的士气,如同被打了强心针般迅速回升,阵型也重新变得稳固。更重要的是,段韶、斛律光、娄睿这三员手握重兵的大将,在高洋面前表现出的那种恭敬、甚至隐隐带着畏惧的姿态,绝非作伪。
“十四岁……就能让这些骄兵悍将如此驯服,即便有高欢余威和帝王身份,也绝非易事。” 刘璟揉了揉眼睛,心中暗忖,“此子驭下手段,不容小觑,确实当得起‘皇帝’之名。就是这长相……” 他想起情报中关于高洋相貌的描绘,以及方才惊鸿一瞥的印象,不由有些莞尔,在高家那群相貌堂堂的子弟中,高洋确实算是异类了。
战局有变,必须立刻调整部署。刘璟不动声色,将贺拔岳悄悄招到身旁,低声询问:“阿斗泥,你部带来多少人马?建制是否完整?”
贺拔岳立刻禀报:“大王,臣带来一万八千多轻骑,五千鹰扬重步,五千强弩手,皆已就位,士气可用!”
刘璟心中飞速计算:刚才高昂那莽撞的一冲,加上之前的交战损耗,李弼所部三万人马,现在应该还能有两万出头可战之兵。他有了决断,将李弼也叫到跟前。
“贺拔岳,李弼,听令!”刘璟声音沉稳,指向战场,“贺拔岳,你率本部骑兵,护卫我军左翼。记住,用我当年在玉壁之战结尾时用过的那种左翼突击战法,机会出现时,不必等我号令,全力施为!”
贺拔岳眼中精光一闪,抱拳道:“末将明白!” 玉壁之战的“左击”战术,他印象深刻,那是刘璟军事智慧的经典体现。
“李弼,你率一万骑兵,护卫右翼。你兵力较少,压力会很大,务必顶住,不能让齐军从右翼突破!”
“末将领命!人在阵在!”李弼沉声应诺,压力虽大,但眼神坚定。
“中军,由一万鹰扬重步结成加强型鱼鳞阵,层层叠叠,固若金汤!后军一万弓弩手,听我号令,进行覆盖式抛射,压制齐军冲锋!”
刘璟快速布下的这个阵型,表面上看与刚才李弼指挥时区别不大,依旧是两翼骑兵,中军重步,后军远程。但关键在于,他将最强大的两万骑兵集群集中在了左翼,并由最擅长骑兵突击的贺拔岳统领。
这明显的“左重右轻”布局,其核心意图,正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施展那套曾让北魏(齐)军吃过亏的“左翼决定性突击”战术!齐军将帅,无论是段韶还是新来的高洋,都未亲历过当年的玉壁之战,这正是刘璟可以利用的信息差!
汉军令旗挥动,各部迅速开始变阵调动,显示出极高的训练素养。
齐军阵前,高洋站在车驾上,眯着眼睛打量着汉军迅速变化的阵型。当看到汉军左翼异常雄厚的骑兵集群时,他那张略显滑稽的脸上,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阴沉和疑虑。这个布阵……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就在他思索之际,目光扫过对面中军那杆高大的“汉”字王旗,以及旗下那个依稀可见的挺拔身影时,一股难以抑制的邪火混合着某种扭曲的执念猛地冲上头顶!他忽然不再理会阵型,猛地踏前一步,双手拢在嘴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汉军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尖利地穿透了战场上的嘈杂:
“刘——玄——德——!是——不——是——你——偷——了——我——娘,把——我——娘——还——给——我——!”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呐喊,如同在肃杀的战场上投下了一颗炸雷!
齐军阵中,从段韶、斛律光这样的统帅,到最普通的士卒,全都懵了!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车驾上的皇帝,充满了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两军阵前,十数万将士对峙,皇帝第一句话不是激励士气,不是下达命令,竟然是……讨要母亲?这唱的是哪一出?!
汉军阵中也是一片愕然,随即响起了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和低笑声。连刘璟本人,在最初的错愕之后,额头也不禁垂下几道黑线,心中暗骂:“他娘的!这小子是不是疯了?还是脑子本来就不正常?在这种场合说这个?”
但刘璟毕竟身经百战,反应极快。他深吸一口气,脸上迅速堆起一个既惊讶又无奈、还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胡闹的宽容笑容,运足中气,朗声回应,声音洪亮地传遍双方军阵:
“哈哈哈!贤侄何出此言啊?孤与贤侄虽是初次相见,却也素闻贤侄孝名。只是……娄太后凤体,不是理应在晋阳宫中安享尊荣,静心休养吗?贤侄此言,着实让孤摸不着头脑啊!”
刘璟这番回应,既点明了高洋言语的荒唐(初次见面就讨娘),又暗示其母所在(晋阳),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演技可谓浑然天成。
高洋却仿佛认定了什么,不依不饶,继续大喊,声音带着一股偏执的疯狂:“少废话!把我娘还给我!只要你把我娘平安送还,我立刻退兵!这泰州之地,也还给你!怎么样?!”
这话更离谱了,几乎等于拿国土换亲娘,而且是在阵前公然交易。齐军将士面面相觑,士气无形中又矮了一截。
刘璟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被冤枉的愠怒和不解,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贤侄!你我两国交锋,乃是国事!你为何屡屡以家事相污,纠缠不清?孤要你母亲作甚?贤侄若再胡言乱语,休怪孤不念及与你父亲的旧谊了!”
高洋眼中凶光闪烁,似乎被激怒了,口不择言地吼道:“你要干什么?你还想抵赖?!那高济他……” 他似乎想爆出更惊人的内幕。
“陛下!”一旁的段韶听得心惊肉跳,生怕高洋在阵前说出什么更不堪的皇室秘闻,连忙高声打断,急声道:“请陛下慎言!阵前交锋,当以军国大事为重!” 他语气急促,带着恳求。
令人意外的是,暴怒中的高洋,听到段韶的劝阻,竟然真的戛然而止,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用那双细眼死死盯着刘璟,胸膛起伏。
刘璟心中念头飞转,见高洋情绪不稳,又对母亲之事如此执着,或许可以利用。他心念一转,朗声道:“贤侄!你我在此僵持,徒耗兵力,于两国百姓皆无益处!不若我们换个方式,一决高下,也免得万千将士白白流血!”
高洋眼神一凝:“什么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