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你麻痹!高敖曹!你这狗东西!给老子滚回来!”
一个如同炸雷般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愤怒与焦急,猛地撕裂了战场上空的喧嚣与血腥!声音之大,竟在一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厮杀声,清晰地传到每个尚有余力关注局势的人耳中。
天地仿佛真的为之一静!
高昂猛地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循声望去,只见战场侧后方,一支不过数百人的精锐骑兵正如同旋风般狂飙而来,为首一人赤甲白袍,面容因急切和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不是汉王刘璟又是谁?!在他左右,亲兵统领贺若敦和骁将刘桃枝如同两尊凶神,死死护住他的两翼,刀锋所向,任何敢于阻挡的零星敌骑皆被瞬间劈翻!
“大……大哥……”高昂浑身浴血,意识已有些模糊,但在看到那个熟悉身影的瞬间,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混合着巨大的委屈和后怕,猛地冲上眼眶,两行滚烫的泪水混杂着脸上的血污,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大哥竟然亲自来了!冒着箭矢,冲进了这修罗战场来救他!他不是在做梦吧?
刘璟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去管高昂的感动,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对面齐军阵中那个同样瞩目、正勒马而立的齐军主将,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段韶——!放了我二弟和窦毅!”
段韶也没料到,汉王刘璟竟会在这等关键时刻,亲率少量精锐突入战场最前沿!这份胆魄和对兄弟的重视,让他心中也是一凛。他定了定神,强压下最初的震惊,扬声回应,声音在风中带着一丝刻意的冷硬:“汉王!单凭你一句话,就要我段韶放人?未免太过儿戏了吧!高昂可是自投罗网,如今已是我军囊中之物!”
“段韶!”刘璟再次怒吼,声音斩钉截铁,“斛律金和傅伏现在在我手里!我愿用此二人,交换高昂与窦毅!”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在齐军阵中炸响!
段韶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斛律金和傅伏落到了汉王手里?!那岂不是意味着,泰山以东的局势已经彻底糜烂?山东三州真的失陷了?!为何自己这边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慌乱在他心头掠过,他强自镇定,厉声反问:“汉王休得诈我!斛律老将军和傅伏将军此刻应在青州固守,岂会落入你手?!”
“贺若敦!”刘璟不再废话,直接示意身边大将。
贺若敦会意,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军报,又取过一支长箭,手脚麻利地将箭簇掰弯,将军报牢牢绑在箭杆上。然后他弯弓搭箭,弓弦响处,那支带着军报的长箭划过一道弧线,“哆”地一声,深深钉入段韶中军阵前的地面上,箭尾兀自嗡嗡颤动!
立刻有齐军士兵上前,拔起箭矢,将军报呈给段韶。
段韶接过,迅速解开油布,展开军报。目光一扫,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甚至带着一丝苍白!军报的格式、笔迹、语气,尤其是末尾那枚鲜红清晰的印章——中原大都督于谨!上面明确写道:齐、青、光三州已克,齐将斛律金、傅伏力战被俘,现已押往洛阳途中……
以段韶的经验判断,这封军报的细节和印记,绝非仓促之间能够伪造!那么,这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东方……真的出大事了!
“父亲?!”一直紧盯着段韶反应的斛律光,看到段韶骤变的脸色,心中不祥的预感达到了顶点。他再也顾不上指挥前方的骑兵,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调头朝着中军本阵疾驰而回!来到段韶马前,他几乎是抢一般夺过那封军报,急切地读了起来。
只看了几行,斛律光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握缰绳的手青筋暴起。他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盯住段韶,声音因极度的担忧和激动而沙哑:“大将军!此事……你欲如何决断?!” 事关至亲性命,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段韶沉默着,牙关紧咬,心中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高昂是汉军第一猛将,更是汉王刘璟情同手足的义弟,若能在此阵斩高昂,对汉军士气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此战或将迎来转机,甚至可能取得一场久违的胜利!这诱惑太大了!但代价是斛律金和傅伏的性命……
刘璟见段韶迟迟不答,知道他在权衡利弊,再拖延下去,高昂和窦毅危在旦夕!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抽出腰间那柄象征最高权力的、镶嵌着宝石的金色佩刀,高高举起,让它在晨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他运足中气,声音如同从九幽之下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与疯狂:
“段韶!你给我听好了!我刘璟,以此金刀立誓——若你敢伤我兄弟高昂、窦毅一根汗毛!今日在场所有齐军将士,无论官职大小,我必追索到底,皆夷三族!为我兄弟殉葬! 若违此誓,天地共弃,不死不休!”
这誓言,冷酷、血腥、霸道到了极点!它不是一个君王的承诺,而是一个被触怒的兄长、一个手握重兵的霸主最直接的死亡宣告!
“夷三族!”
这三个字如同三把冰锥,狠狠刺入了所有听到这句话的齐军士兵心中!战场上不怕死的大有人在,但一想到自己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乃至远亲都可能因为自己今日的战斗而被牵连屠杀,一股难以遏制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许多士兵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握兵器的手都松了几分,士气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娄睿见状,又惊又怒,强撑着胆子,对着刘璟的方向嘶声大喊:“刘璟!你少在这里大放厥词!你知道这里有多少我大齐的好儿郎吗?!夷三族?你杀得过来吗?!”
刘璟目光如冰,冷冷地扫过齐军阵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我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但我知道,若我来日屠尽河北鲜卑,总能杀尽尔等三族!”
“屠尽河北鲜卑!”
这话冷酷、无情、甚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但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汉军还是齐军,没有一个怀疑刘璟只是在虚言恐吓!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君王一怒,伏尸百万!去年汉军铁蹄踏破河北,连破数十城,兵锋直逼邺城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尸山血海,绝非戏言!这位汉王,是真有决心和能力做出这等狠绝之事!
这时,西方的号角声响起———是贺拔岳的三万部队到了。
斛律光见段韶还在沉默挣扎,心中的焦虑如同烈火灼烧。他猛地摘下背上的强弓,又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狼牙箭,弯弓搭箭,箭头……赫然对准了段韶!
“大将军!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放不放人?!” 斛律光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我若失了父亲,你今日……便先给我父亲陪葬!”
这一幕,堪称战场上的奇观!齐军主将被自己的副将用弓箭指着,中军本阵瞬间一片哗然,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娄睿惊得目眦欲裂,指着斛律光破口大骂:“斛律明月!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竟敢拿箭对着大将军?!你想造反吗?!”
斛律光对娄睿的喝骂充耳不闻,他只是死死盯着段韶,手指扣在弓弦上,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箭尖却稳如磐石。
段韶也被斛律光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浑身一僵。他缓缓转过头,看着斛律光那双因充血而赤红、充满了焦虑、愤怒和不顾一切的眼睛,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权衡,彻底烟消云散。他明白,高昂杀不得了。杀了高昂,刘璟必定立刻处死斛律金泄愤,到时候,失去父亲的斛律光及其麾下的敕勒精骑,将立刻与自己反目成仇。外有强敌虎视眈眈,若内部再爆发大将火并,大齐顷刻间便有分崩离析之祸!这个代价,他段韶,乃至整个大齐,都承受不起!
所有的算计、不甘、对胜利的渴望,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深深的无奈与挫败感。段韶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疲惫的死寂。
他缓缓抬手,对着刘璟的方向,用尽力气喊道:“汉王……你赢了!人,我还你!望你……信守承诺!”
刘璟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立刻回应:“段将军放心!本王言出必践,斛律金、傅伏二将,定当完好奉还!”
段韶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围困高昂、窦毅的骑兵让开一条通道,并命人牵了两匹完好的战马过去。
高昂和窦毅死里逃生,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翻身上马,在无数齐军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冲出了包围圈。刚一脱离危险区域,便被汉军左翼疾驰而来的接应骑兵团团护住,簇拥着返回本阵。
高昂一回到己方阵中,不顾浑身伤痛,立刻焦急地四下张望,随即心中一沉:蔡佑、赵贵都在,连身中数箭、被亲兵拼死抢回的窦毅也躺在一旁,唯独不见那个年轻的身影!
“杨敷呢?!杨小将军呢?!”高昂嘶哑着嗓子问道。
蔡佑和赵贵闻言,眼圈瞬间红了。赵贵声音哽咽,低声道:“大将军……杨小兄弟他……他见您和窦将军深陷重围,心急如焚,不听劝阻,执意率亲兵猛冲娄睿骑阵,想为您打开缺口……他……他武艺虽高,奈何敌军势众,被……被齐军乱刀……砍落马下……我等……我等拼死也只抢回了他的尸身……”说到最后,这位铁打的汉子已是泣不成声。
“杨敷……杨敷……”高昂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杨敷,那可是他三弟杨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年纪轻轻,武艺超群,前途无量!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总喜欢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高二哥”,眼神明亮的年轻人……听说他儿子杨素才刚刚满月……自己……自己回去要怎么跟三弟杨忠交代啊!一股钻心的疼痛和巨大的愧疚瞬间攫住了高昂,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虎目之中,泪如泉涌。
由于交换人质和突如其来的变故,双方军队都暂时脱离了接触,各自退回本阵整顿。战场出现了短暂的、诡异的平静。汉军虽然折损了杨敷这员骁将,但救回了高昂和窦毅,加上后续陆续抵达的部队,此刻在平原上已集结起近五万的步骑大军,声势复振。
而齐军方面,虽仍有不到三万精锐骑兵,但先是伏击计划落空,再是主将被副将威胁,士气已遭重挫,且后方噩耗传来,军心浮动,形势对他们已然极为不利。
段韶看着对面重新整队、杀气腾腾的汉军,心中一片沉重,正待思考是战是退……
“呜————嗡————!”
就在这时,北方遥远的地平线上,传来了低沉雄浑、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号角声!紧接着,大片烟尘升腾而起,一面极其巨大、绣着华丽金边、在风中也难掩其耀眼光芒的龙旗,缓缓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那旗帜上,是一个斗大的“齐”字,但其规制与气势,远超寻常将旗。
齐军阵中,先是惊疑,随即,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紧接着,惊呼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最终化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与……隐隐的振奋?
段韶和斛律光同时望向北方,瞳孔骤缩。
娄睿张大了嘴巴,喃喃道:“那是……那是……”
是“英雄天子”高洋的御驾龙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