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的黎明,渭水北岸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晨雾如纱,却掩不住那杆高耸的白旄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崔元忠站在青铜鼎前,手指微微发抖,不是因晨露湿冷,而是那鼎上即将刻下的盟约字字如刀,将剜去大唐的尊严。
\"崔大人,请。\"赵德言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眼中闪烁着豺狼般的精光。他身后,突厥骑兵黑压压一片,铁甲在晨光中泛着冷芒。
崔元忠深吸一口气,接过刻刀。青铜鼎面冰凉刺骨,他的第一刀落下时,远处传来战马嘶鸣。那是李世民率领的玄甲军在不远处列阵,铁甲摩擦声如闷雷滚过渭水两岸。
\"绢十五万匹,金银各...\"崔元忠的刻刀突然一顿。
赵德言冷笑:\"怎么?大唐天子要反悔?\"
崔元忠余光瞥见不远处帐幕微动,那是天子所在。他咬了咬牙,跳过了金银之约,继续刻下剩余条款。青铜鼎上,一道刻意留白的痕迹如同未愈的伤口。
帐幕后,李世民五指收紧,青瓷茶盏在他掌心碎裂,瓷片扎入血肉却浑然不觉。他刚刚亲眼所见,那些号称十万的\"援军\",不过是农夫披甲执戈,在晨雾中来回走动虚张声势;渭水上的战船,仅有首尾几艘是实舰,中间竟是用木板连接的假船!
\"陛下为何答应如此屈辱条款?\"李世民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铁。
李瑾瑜正往杜如晦的密信上钤印,闻言头也不抬:\"记得汉武帝送匈奴的'岁币'吗?\"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烛光在那张年轻却已显威严的脸上投下阴影,\"等李靖在灵州练成精骑,朕要颉利连本带利吐出来。\"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子凄厉的哭喊。李世民掀开帐帘一角,瞳孔骤然收缩——突厥人撤退前,竟将俘虏的边民驱赶到河边。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挣扎着想逃回南岸,被突厥骑兵一矛刺穿后背,鲜血喷溅在刚立好的盟约石碑上,顺着\"永结盟好\"四个大字蜿蜒流下。
\"住手!\"李世民目眦欲裂,手已按上剑柄。
李瑾瑜却一把按住他肩膀,五指如铁钳般扣住铁甲:\"现在救人,前功尽弃。\"
\"那是大唐子民!\"李世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正因是大唐子民,才更需忍耐。\"李瑾瑜目光如冰,\"今日之辱,他日必以血偿。\"
两人对视片刻,李世民终究松开了剑柄。帐外,少女的尸身被突厥骑兵挑在矛尖炫耀,而后随意抛入渭水。浑浊的河水卷着那抹殷红,流向远方。
当夜,长安城南乱葬岗。
几个黑影无声地忙碌着,将几具尸体抛入早已挖好的深坑。其中一具手腕上系着红线,在月光下如一道血痕。为首的男子确认无误后,低声对同伴道:\"去告诉杜大人,'红线'已入土。\"
与此同时,陇右来的真正边军正连夜进驻长安城外军营。这些士兵面容黝黑,眼神锐利,左臂都缠着白布。他们沉默地搭建营帐,打磨兵器,为三日后的献俘大典做准备。没有人交谈,但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相同的火焰。
太极殿前,李瑾瑜独自负手而立。秋夜的星空格外清澈,北斗七星如利剑悬挂。内侍轻手轻脚地呈上一份凉州急报,羊皮纸背面用醋写着小字:\"突利可汗对分配不满。\"
李瑾瑜指尖轻抚这行字迹,嘴角微扬。他望向北方,秋风掠过未央宫旧址,吹散天子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三日后,献俘大典。
细雨如丝,将长安城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朱雀大街上,被突厥掳走的百姓蹒跚而行。他们衣衫褴褛,眼神空洞,如同一群行走的亡魂。有个妇人抱着一个布包,雨水冲刷下,露出里面婴儿的森森白骨。妇人突然跪倒在御辇前,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
李瑾瑜破例走下龙辇,亲手为她披上自己的大氅。明黄色的龙纹沾上雨水和妇人的泪水,变得黯淡。
\"陛下仁德!\"百姓们高呼万岁,声浪如潮。没有人看见天子袖中攥紧的掌心已渗出血丝,顺着雨水滴落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
太极殿上,李世民率玄甲军呈上三十颗突厥首级——这是尉迟敬德在突厥撤退途中突袭的战果。首级悬挂在城楼时,李瑾瑜突然宣布开科取士,特别加试\"边策\"与\"骑射\"科目。
\"要让天下英雄入朕彀中。\"宴会上,李瑾瑜向房玄龄举杯。酒液晃动,倒映出殿角阴影里一个瘦削身影——那是刚被秘密召见的马周,一个精通突厥语的寒门士子,此刻正专注地记录着宴会上突厥使臣的每一句话。
夜深人静时,重伤未愈的崔元忠被急召入宫。踏入寝殿的刹那,他被眼前的景象震住——整个地面铺着一幅巨大的西域地图,李瑾瑜赤足站在高昌国的位置上,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爱卿可知汉武帝派张骞凿空西域时,带了多少黄金?\"天子声音平静,却让崔元忠背后生寒。
\"陛下要西进?\"崔元忠试探道。
\"不,是让突厥无路可西逃。\"烛光下,李瑾瑜的手指划过天山南北,\"三年之内,朕要在这里设置安西都护府。\"
更漏滴到三更,一队黑衣骑士从芳林门悄然离开。他们马鞍下藏着给李靖的密旨,其中详细描述了在朔方建立\"陌刀营\"的计划。而此刻的突厥王庭,赵德言正将《兰亭集序》摹本献给突利可汗,卷轴夹层里藏着杜如晦的亲笔信,字里行间皆是离间之计。
秋雨渐沥,太极殿前的铜雀在风中转了方向。渭水河畔,那块染血的盟约石碑静静矗立,雨水冲刷着血迹,却洗不去刻在青铜鼎上的屈辱。长安城内外,无数暗流涌动,预示着来自北方的风暴,终将改变这片大地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