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焦韫一见到老万,竟然聊的很投机。两个人好似老相识,而老万对焦韫,比对邱月还亲切。
不仅邱月觉得不可思议,连万家仓也一头雾水。
焦韫很快就算出老万是42岁才有的万家仓:“在那个年代,你不仅算晚育的,还算超生户吧,哈哈。”
老万窘迫地笑:“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家里穷,讨个老婆都三十好几了。”
焦韫直接跑进老万的里屋,看了一眼墙上的黑白照片,又跑出来说:“还说穷呢,讨个老婆那么好看,这么说万大伯还是很有魅力的嘛。”
老万害羞起来:“也说不上好看吧,农村女人又不会打扮,不像那个小月,打扮得像个电影明星。”
焦韫冲院子里喊了一声:“邱月,大伯说你像个电影明星呢。”
邱月还没进来,老万又叹息道:“只可惜啊,家粮的娘走的太早,那时候还不到30岁。”
老万说起老婆,也要刻意回避万家仓,焦韫还纳闷呢,老两口差了十几岁,万家仓的母亲若活着,应该和韩素丽一个年龄段吧。
邱月飞奔过来,矫情地要听老万亲口夸,焦韫问:“万大伯,你不是故意夸给万家仓听的吧?”
一条黑线浮在老万的脸上:“我这破落户里出来的土包子,他也只有一旁观看的份儿,还能有啥想法吗?”
焦韫安慰说:“万家仓怎么啦,他现在也算成功人士,靠自己的拼搏,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跻身精英阶层了,大伯可别那么贬低自己的儿子。”
老万不知是谦虚,还是对儿子的不屑,说:“别那么抬举他,就那臭鳖脾气,没有你们这些老同学的帮衬,他现在还是个泥瓦匠呢。”
邱月顿时感觉心里堵了一团东西,老邱对她从来不会贬低打压,无论她做什么,做对或者做错,老邱总会找出亮点大加赞赏。
可在老万眼里,万家仓就那么不堪吗?也难怪父子俩很少坐在一起。
邱月觉得,自己要是生活在这个家里,早晚会憋死。
万家仓的脑袋本不该是榆木做的,而是被他老爹打击坏的。
喝酒的时候,万家仓特意叫了老爹一块儿热闹,可老万只是一句不冷不淡的回应:“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杵在那算个啥,你们喝吧。”
焦韫却说老万这些年也不容易,又当爹又当妈,三十多年了,可谓苦了大半辈子。
邱月嘟囔道:“正是因为这个家里缺个当妈的,他不该对孩子更温柔吗?”
路麒麟点头:“我们都是双亲齐备,理解不了这样的家庭,焦韫说的有道理。”
几瓶啤酒下肚,焦韫好似有了醉意,突然问:“你老爹不会还不知道咱俩的关系吧?”
路麒麟猛地一惊,忙问:“你们俩?啥关系?”
焦韫说:“同父异母的姐弟啊,你没喝大吧,怎么明知故问。”
邱月呵呵一笑:“在这你也敢说,不怕大伯听到,举起板凳腿收拾情敌的女儿?”
焦韫却煞有介事地分析:“万家仓的妈妈比大伯小十几岁,却跟我那老爸年龄相仿,同龄人容易擦枪走火,当然可以理解。”
万家仓急忙举起酒杯:“来来来喝酒喝酒,过去的破事以后别再提了。”
他弄不清焦韫现在的状态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至少她看起来很开心。如果一个人能一直开心下去,失去记忆才是理想状态。
柳云溪总和过去纠缠,那她活得就很拧巴。她忘不了高中时代所受的屈辱和白眼,也忘不了别人欠下的钱,时不时想起来,就伤感一阵子。
自己的老爹也忘不掉过去,母亲离世的前前后后,他跟万家粮唠叨过无数遍,甚至细枝末节都没遗漏丝毫,足见那些记忆铭刻之深。
可是,活在过去里,怎么能开心呢?
万家仓自己也曾陷在过去的记忆里不能自拔。在南方搬砖的日子里,他懊悔过,自责过,哥哥万家粮得知他悄悄去了南方,一声招呼都不打时,差点疯掉,骑着自行车疯狂往长途车站冲,不慎撞上了横穿马路的拖拉机。
等万家仓从老汤嘴里得知这一信息时,哥哥的伤也痊愈了。
他恨自己太倔强自私,没有照顾哥哥的情绪。因没脸回去探望哥哥,只能通过老汤,把他第一份薪水转给了万家粮。
汗水换来的八百块钱,对万家而言,就是一笔不小的款子。
之后的半年,万家仓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干活,不参加老乡们的社交圈——他们总喜欢去夜市要一盘凉菜,一扎啤酒,清洗一天的疲劳。
万家仓能省则省,他省下的每一分钱,都算作清偿对哥哥的愧疚。
半年之后,他第一次回老家,本以为哥哥会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然而,他听到 的,却是哥哥的赞赏:“哥以前鬼迷三道,觉得只有考学才是活着的目的,还是弟弟有脑子,考上大学又能咋样呢,咱村的铜锁、建国大学毕业不照样出去找工作?差你远着呢。”
那一刻,万家仓积蓄半年的泪水喷涌而出,抱住哥哥的肩膀,尽情地流淌。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才从过去的自责愧疚中走出来,重新回到工地,甩开膀子开心地干起来,然后成为工地的全能建筑工人,还得到老板的赏识,当了小工长。
假设走不出往事的羁绊,他至今也许还是一个普通的民工呢。
想到这儿,万家仓举起酒杯,咕咚一口,然后说:“我一直记得张老师的那句话——延伸到前方的才叫路。别管昨天发生了啥,人应该多考虑现在的事情。我觉得,既然要办学,咱们的心就凝聚到这个目标上。我和季划先负责把楼盘竣工交付,老路抽身出来,全力推动。”
邱月也喝下一杯:“我就欣赏你这股子拧劲儿,成不成,先干再说。”
路麒麟想夺邱月的酒杯,可已经来不及了:“你也喝,谁开车?”
邱月不屑地问:“万家这么大的一座楼房,还能缺少咱们过夜的地方不成?”
焦韫突然来了灵感:“能不能夜宿竹林呢?”
万家仓哈哈大笑:“惊蛰时节,你就不怕竹林里的小青蛇?”
路麒麟一哆嗦:“你是说那种叫竹叶青的蛇,是不是剧毒?”
“对,外形特别修长,颜色翠绿翠绿的,妩媚地缠在竹竿上,与竹林浑然一体,不小心就抓到手里了,凉凉的,软软的。”
万家仓这么描述,让路麒麟更加胆寒。他感叹:“这世间最可怕的,是好看但剧毒的东西,像迷迭香和曼陀罗,你陶醉的时候,却已经被毒液攻心,命不久矣。”
“哈哈,你好像是在暗指某个人吧?”万家仓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