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空飘落的姿态让焦韫感觉很奇怪。
哪怕是一片羽毛，也应该按照引力原则徐徐坠落，可焦韫却上下浮动，如同被一根细丝牵引的小蜘蛛，悬在半空。
而她旁边就是在楼顶争执不休的三个人。
三个人争执的场景，恰如万晟烂尾楼盘发生的一样，季划与路麒麟面对万家仓，挥舞着手臂，从理论到争吵；万家仓则从解释到辩解再到发飙。
而他们三人的衣着装扮和相貌，就是中年人的模样。
万家仓一身职业经理人特色的深色西装，啤酒肚微微隆起；季划细瘦如竹竿，穿着痞里痞气的毛衫连帽外套；而路麒麟则身着行政夹克，高高大大能劈成两个季划。
季划首先冲万家仓发难：“我们把所有的权限都交给你，信任你的能力，结果呢，你滥用权力，任人唯亲，根本不顾及我们的感受。”
万家仓解释道：“找我哥哥当领班，为项目出汗流血，这怎么就成了错儿？”
季划说：“领班的作用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定要找思路清晰的人来指挥。可你哥呢，有组织管理能力也行啊，他倒好，为了证明自己的权威，随便找队伍，老头老太都能进工地挣高工资，这是商业楼盘，不是慈善机构。”
焦韫感觉这话有些熟悉，曾记得柳云溪梦里也说过这样的话，季划抱怨万家粮胡来，只要是乡亲，都带进工地里挣钱，不关注施工安全，结果出了安全事故，不仅赔钱，还被安监部门下令停业整顿，开出了巨额罚单，导致项目进展缓慢，错失了销售的最佳时机。
路麒麟接下来的话，进一步验证了万家仓的行为有误，可是万家仓坚持自己没错。
他把责任归咎于大环境。
路麒麟火气上来了：“你这人还真是榆木脑袋，刚愎自用，怎么听不进去劝呢？”
万家仓也提高了声调：“当初决定入手地产，你们不是一直夸我这个脑袋吗？还说全靠这种榆木脑袋精神，才完成了第一个楼盘。现在榆木脑袋怎么就那么刺耳？既然让我主持工作，为啥还要强行干涉我？”
季划声音更高：“万家仓，你别忘了我们也是股东，出资人是我们，你得为所有人考虑，而不是你自己。”
万家仓咆哮起来：“我怎么没考虑大家都利益？前两个楼盘你们躺着挣钱，那些利润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如今呢，大环境就这样，销售不佳，就忘记了先前的功劳，亏损就让我顶所有的黑锅，这样也太不公平了吧？”
路麒麟指着万家仓：“你这样说等于无理取闹了，我们什么时候否认了你的功劳？如果对你不信任，怎么会投资开万晟楼盘？但你不能拿着我们的信任当瞪眼瞎，肆意妄为啊。”
季划摆摆手：“算了，再争吵也没意义，咱们好好探讨一下该怎么办，是继续流血，还是及时止损。”
路麒麟说：“我支持转手，既然啃不动，就交给有能力的人来啃，对咱们来说是一块臭骨头，对人家来说能熬出营养丰富的骨头汤。”
万家仓不服气，指责道：“当初的黄金楼盘，怎么就成了臭骨头？我坚决不同意折价出售，这是我的心血，必须咬牙坚持。”
季划反对：“本来不是臭骨头，被你的手下霍霍了，现在出手，还来得及。如果还抱着幻想，将来会死得更惨。”
路麒麟赞同季划的意见，劝万家仓及时松手：“老同学焦韫从上海赶回来了，先请她评估一下，如果能变现最好，无法变现就联手合作，总之不能这样烂下去。”
万家仓高声叫道：“拱手让给别人，我不同意。搞合作，我也不赞同，从挖第一铲子开始，到现在，马上就要封顶了，怎么就当作人情白白送给别人？”
季划跳了起来：“如果你继续坚持，那我退出。路麒麟的意见呢？”
路麒麟说：“没有其他好办法，我也只能放弃了。”
万家仓嚎叫：“我们三个捆绑在一起，你们怎么能那么随便就退出？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焦韫想靠近三人，从中劝和，但任凭怎么滑翔就是无法接近楼房边缘。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三个人的矛盾焦点，只要万家仓改变管理思路，重新启用得力的队伍，加强监管，烂尾楼是可以交付的。
但万家仓一如既往发挥他执拗的风格，似乎太自信，总摆客观原因，不提个人失误，导致季划和路麒麟失去了耐心。
解决问题的办法和途径有很多，只要认真深入探讨，出路不是没有。可三个人却陷入谈判僵局，其实真的没必要。
季划似乎被万家仓的破罐子破摔激怒了，冲到他跟前，一把揪住衣领：“想死，你自己完蛋就行，为啥还要牵连我们？”
季划本来是想镇住万家仓的，可惜体量悬殊太大，抓住衣领的手被万家仓轻轻剥开了。但是拨弄的时候，万家仓却后退了半步，脚后跟已经踩在屋顶边沿。
而季划似乎并没退却的意思，继续往前凑近，盯着万家仓表达自己的愤怒。
路麒麟也冲到前面，指着万家仓的鼻尖吼道：“你知道断尾求生的故事不？有活路为啥还要往深渊里跳？”
或许是被路麒麟的气势压迫，万家仓再次往后挪了一下，两只脚都踩在了边沿处。
焦韫急了，拼命喊：“万家仓别后退了，危险啊。”
然后她没有喊出声响，喉咙好像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
等她再次拼尽全力喊叫时，场面凝固了，如同电脑死机，三个人瞬间如石雕。
反而是焦韫，随着一声大喊，猛然往下坠落，直挺挺落在地面上。
等她睁开眼，天空中出现几个脑袋，拼凑出一个圆圈，俯视着自己。
她揉揉眼睛，再度端详那几张脸，却不是季划和万家仓的，而是邱月、路麒麟和易之联三个人的脸孔。
邱月关切地问道：“我的大小姐，刚才做啥梦了，拼命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焦韫猛地坐起身，往四周看看，居然还在屋顶，居然还是高中毕业时的夏夜。她瞬间脸红，梦里拼命喊出的名字，全被邱月三个人听到了，如果解释不清，会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梦恋万家仓呢。
可是怎么解释呢？难道说，十几年后，路麒麟季划和万家仓开发楼盘产生了矛盾，在楼顶上争执纠缠，她眼看万家仓就要坠落高楼？
可是不解释，邱月的问题怎么回答？
“做了一个怪梦，万家仓出事了。”
路麒麟忙问：“万家仓？出啥事了，跟别的女孩跑了？”
焦韫瞪他一眼：“啥脑袋啊，全都是男男女女，我梦见你把万家仓从楼顶推下去了。”
路麒麟顿时大叫：“原来在你心里，我有那么凶残啊，可是我跟他无怨无仇，何须要害他？”
邱月附和道：“对啊，再天马行空的梦，也不可能不着边际吧？我觉得你没把梦里真实的场景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