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交班时,厂区上空还笼着一层未散的雾气。
王哥拎着安全帽,脸色铁青地推门进了办公室,一句话没说,直接把手里的文件袋甩到桌上。
罗燕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王哥压着嗓子,闷声道:“料商那边刚来电话,AbS单价临时上调,提货还得排期。”
“什么?”小许忍不住惊呼。
李向东放下手头的笔记本,缓缓起身,神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心发紧。
“今天凌晨。”王哥咬牙,“不只是一个供货点,是好几家。启德行的人……也在他们那边下了大单。”
他顿了顿,眼里透着股阴沉,“明显是冲着咱来的。”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墙上老旧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
李向东没说话,只静静地站着,目光如冰,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钱、料、人】三道紧箍咒同时收紧——
工人刚稳住,原料又出岔,现金流也悬着,春雷厂就像走在一条随时崩塌的独木桥上。
办公室的门被王哥关得沉闷一声。
李向东坐在桌边,手指缓缓敲着桌面,一圈圈的力道,像在逼自己冷静。
空气压抑得像要凝成冰。
突然,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又有力:
“既然被人卡脖子,那我们就自己备好弹药——主动去拿贷款。”
王哥一愣,小许抬头,罗燕则皱起眉头:“李哥,现在银行批贷又慢又卡,没抵押,技改又没全部过审……恐怕不容易。”
“容易的路,轮不到我们走。”
李向东抬起头,目光冷静得吓人。
“账上撑不过下个月,一拖,工人工资、原料采购、客户交期——全崩。”
他扫了一圈众人,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
“不搏一把,活不到下月!”
王哥咬着牙没出声,小许紧紧攥住手里的笔,罗燕脸色白了白,但还是点头应下。
李向东站起身,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文件袋:
“罗燕,马上整理一套资料——技改项目书、产能提升计划,还有市科委走访那天拍的报道剪报,全部准备好。”
“王哥,小许,车间状态全部归档,设备稼动率、工人到岗表,一样不能漏。”
他拎起帆布包,语气干脆:
“资料下午前备齐。我亲自去跑银行。”
众人一凛,齐齐点头。
下午三点,银行大厅里人来人往。
李向东拎着帆布包,站在柜台前,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对面,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客户经理,翻着春雷厂的贷款申请资料,眉头微皱,语气客气却冷淡:
“小厂?最近才注册,贷款用途是‘技改扩产’……风险太大,正常流程很难批。”
他把文件轻轻往桌上一推,目光游移:“除非能拿出强背书,否则……建议你们考虑民间融资。”
李向东没吭声,只微微一笑。
他从帆布包里抽出另一叠资料,稳稳地摊在桌上——
一份是市科委走访确认函,一份是技改进展表,一份是最新的日产能数据统计,外加一张照片——春雷厂登上地方新闻版面的剪报。
年轻客户经理的手顿了顿,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但没再立刻推回。
李向东起身时,脸上依旧带着客气的笑意。
他双手把一份整理好的产能数据和技改资料轻轻放在桌上,语气平稳而诚恳:“我们春雷是小厂,不敢托大。但每一笔订单、每一次交付,都是真的,还款肯定没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坦然:“这批三千套货很快上线,我们不会烂账,也不会跳票。请您帮忙转交审批组,能批与否,我们都理解。”
两天后,厂里正忙着赶产线,罗燕忽然拿着电话一路小跑进办公室,脸上忍不住带着一点激动。
“李哥!银行那边回了——批了,二十万贴息贷款,到账了!”
话音一落,王哥、小许几个人也跟着围了过来。
李向东手里还捏着一张排产表,听完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动作没有太大变化。
但那一瞬间,连王哥都能看出来——他一直紧绷着的肩膀,终于微不可察地松了那么一下。
“到账单我带回来了!”罗燕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打印纸,亮给大家看。
王哥凑过去瞄了一眼,忽然咧嘴一笑,用力拍了拍李向东的肩膀:“李厂,有资金了后面应该会好很多!”
办公室里一片短促却压抑不住的笑声。
疲惫、焦虑、压抑,像被人猛地扯开一个缝,哪怕只有那么一点亮光,也让人喘了口气。
李向东没笑,只是把那张到账单拿过来,仔仔细细地收进抽屉,锁好。
然后,他抬起头,声音低沉而清晰:
“别松。真正的仗,还在后头。”
当天傍晚,李向东把骨干们叫到了办公室,王哥、罗燕、老秦、小许、阿忠一圈围着小桌子坐下。
屋子不大,桌上摊着新的产能规划表,还有几份设备报价单,气氛,比前几天明显轻快了许多。
李向东扫了一眼众人,开门见山:
“二十万到账了。”
“今晚开始,立刻确认第二批设备订单。”
“老秦,盘点现有机台损耗,优先换掉三号五号那两台问题机。”
“小许,新模具设计开单,通知那边工坊,开夜班都得赶出来。”
“阿忠、二胖,仓库清一批位置,准备接新料和模胚。”
他一句句吩咐,干脆利落,不留退路。
王哥咧着嘴直点头,小许眼睛都亮了,连老秦也难得咧了咧嘴角,闷声应着。
罗燕翻着笔记本,忍不住笑了笑,低声道:“咱们这下,算是风雨里撑起一把伞了。”
“伞撑起来了,但外头雨还没停。”
李向东低头签着一份设备订购单,声音不紧不慢:
“别忘了,启德行那边,盯着呢。”
罗燕收起笑意,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