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几天时间,黎乔的小假期结束。两人拖着行李,一同返回边城。
落地时又是夜晚,边都霓虹闪烁映入眼底,黎乔心绪翻涌,走在关朔身侧,几次欲言又止。
怕问出口是种自取其辱,又或者,根本就是自己道德底线败坏,连问都没资格。
他与关朔共度的那些甜蜜时光,恍若置身虚幻的泡沫美梦里。
放纵了自己的心,抛下一切。
可梦终究会散,泡沫一戳就破。
回到边城之后的第二天,白洛铭就给黎乔传来信息,约他早上去某个地方面谈。
这一天该来也总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第二天一早,黎乔硬着头皮去赴约。
他做的那些事,连自己都不齿。
心里翻涌的复杂情绪快要把他烧死。
索性横下心,深吸一口气,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预想过无数种见面场景,可白洛铭见到他时依旧热情如初,像是对他和关朔之间的事毫不在意。
那副神情,倒像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商量。
他依旧笑的温文尔雅,等黎乔系好安全带才开口:“带你去见一个人,他早就想约你了,可惜一直没什么机会。”
黎乔心下狐疑,也没多问。
两人共同认识的人有限,除去左晨赫、关朔,难不成是齐天阳?倒忘了答应过教他打球。
或者他想把车开进某个黑帮,找几个人黑老大胖揍自己一顿。
随他吧……大丈夫敢作敢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是了。
白洛铭将车停在一栋独栋小筑前。
铁艺栅栏攀满青藤,缀着娇艳小花,藤蔓沿着石砖缝蜿蜒,台阶也染了层毛茸茸的绿意。
屋主应是个极有闲情的人。
他一路随着白洛铭走进后院。
屋主坐在藤椅上修剪花枝,听见动静侧头瞥了一眼,便继续低头打理枝叶。
只是他这一眼,黎乔便瞬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大脑直接宕机,半晌才张了张嘴,磕磕巴巴地打招呼:“关…关爷爷好。”
老爷子头也不抬,只顾修剪花枝。
白洛铭快步上前,接过老爷子手中的剪刀,朝黎乔努了努嘴,带着少年气的撒娇:“关爷爷~”
老爷子掸了掸身上尘土,连眼皮都懒得抬给黎乔半个,指尖点向眼前的花圃,眼角堆着褶子笑问白洛铭:“孩子,知道爷爷最喜欢什么花吗?”
白洛铭捡起地上掉的花枝子,顺着方向看:“什么花呀?”
“牡丹花。”老爷子轻笑一声:“庭前芍药妖无格。”说完终于慢悠悠转过头,目光斜斜勾住黎乔,话里绕着未明意味:“是不是啊?小伙子?”
那道睥睨视线扫过来,黎乔只觉得浑身发烫。
他不太能琢磨透老爷子话中深意,双手局促地背到身后,愣愣点了几下头。
老爷子看他这副状态,活脱脱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眼底冷意更显,又低下头专注于手中修剪的花卉,虽未直视黎乔,但话语却清晰传向他,字字铿锵有力:“还有一句古话,不知道你听过没?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白洛铭瞟了眼黎乔脸色,在一边压低声音唤了句“爷爷~”
他那声唤的老爷子心尖发软,暗忖这孩子心性纯良不谙世事。
反观眼前那人,眉梢挑着桀骜,轻佻随意间透出股惹事生非的劲儿。
两厢相较,哪是对手。
心里愈发不待见黎乔…
语气更是冷硬凌厉:“傻孩子,让人欺负了还不知道呢?爷爷我给你撑腰。”话落便转身直面黎乔,目光沉沉压下来。
“咱俩也算有过两面之缘,我这人喜欢开门见山。咱们国内可不实行国外那一套什么自由言论,你在别人中间横插一脚这实属道德败坏了,按过去都得浸猪笼,人生没有什么捷径好走,到头来都得靠自己。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品行这么不端正可怎么行?”
黎乔下唇咬得发白,一声不吭闷头听着。
那几句话如同利箭般穿透了他的脊背。
白洛铭抚上老爷子后背,手掌沿着脊骨捋了捋,良声温言:“爷爷,您别这么说,事情可能不是那样子的。”
“不是那样能追着小朔去盐南吗?”
他越说老爷子越来气,举起拐杖重重敲在地面上,横眉冷目瞪着黎乔:“是叫黎乔吧?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你和小朔之间绝无可能,以后少做些没脸没皮的事!最后我作为长辈奉劝你一句,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小白,送客!”老爷子向外扬了下拐杖,背过身去再不瞧黎乔一眼。
黎乔只觉浑身一阵寒意袭来,脊背仿佛被冷水浇透,再挺不起来…
扪心自问,自己真的如此不堪吗?
所有的错都归咎于他一人?那关朔呢?他很无辜吗?他就成了一个清清白白局外人了吗?
想着又不禁失笑,恐怕在关朔内心深处,也是这般看待自己的吧…
白洛铭启动车子,瞟了眼副驾驶上神色呆滞的黎乔,眸冷唇温笑着解释:“大乔,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对不起啊。”
”你真的不知道吗?”黎乔嘴角扬起谑笑,漫不经心瞥视他,眼底波澜不惊。
他心里明镜似的,又不是个傻子。
白洛铭低头嗤笑一声:“你也不傻。”
黎乔:“人还是坦荡点好,弯弯绕绕的不累吗。”
“不累,这才是人嘛。”
等红灯的间隙,白洛铭从主驾左手边的储物箱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黑色盒子:“这是阿朔送我的。”
见黎乔只是静静坐着,眯起眼睛盯着盒子,不说话也不打开看。
自顾自地又把盒子收起来,笑着解释:“给你看这个也没别的,就是想让你知道,以阿朔的个性,要是对我没想法,怎么会平白无故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呢?”
黎乔将头转向车窗,目光游离于窗外流动的景致,继续听白洛铭说:“你不喜欢弯弯绕绕?那我就直说,我不介意阿朔和谁玩玩。他过往的那些男女朋友,我也从没放在心上。”
“在我看来,你与他们没什么两样,要是说哪里不同,或许是你的手腕更为高明,又或是你…长相出众?”说到这低声笑了笑,隐含得却是无尽鄙薄之意:“谁家要是有个漂亮的物件,都不舍得撒手,何况是人呢。”
黎乔神色淡然,语气平静:“你要是有能耐,就直接去找关朔理论去,犯不上在这物化我。”说完指尖点向车窗:“停车吧,我就在这下了。”
白洛铭心里冷笑,他有老爷子撑腰,关朔的心思就算飞到天上去,他都能借着老爷子拽回来,黎乔跟他斗,简直太嫩了点。
他按照要求将车停下,唇角悬着一抹胜者般微笑,挥手道别:“好自为之啊,大乔。”
待到黎乔走远,才悠然打开那个精致的黑色盒子。
一枚闪耀的tGR200男士戒指。
是黎乔出国的时,他从关朔办公室抽屉里看到,要来的。
关朔也没说什么,像甩杂物一样丢给了他。
既不是他的尺寸,也不是为他而买,
不过那有什么所谓,总有一天,会有一支是属于他的。
黎乔走了几步,脚下袭来一股疲乏感。
原地蹲下身,目视空无一物的前方。
其实没什么的,那些刺耳的话,各式各样,已经听得太多,见得太多,以至于麻木得近乎习惯。
一口血吐不来大不了再咽进去,能有什么的…
电话在口袋里振动不停,过了许久之后,黎乔才站直身体,拿出手机接起电话。
“去哪了?”关朔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来。
黎乔其实很想张嘴骂他两句,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那样既没风度也不潇洒,说到底自己的问题最大,人家说不准就是玩玩,偏自己较了真,事情还要发展得怎样难堪呢?
黎乔垂下眼睫:“出去办了点事,怎么了?”
关朔:“去吃椰奶小汤圆吗?”
黎乔:“还去盐南啊?”
关朔轻笑:“谁告诉你就盐南有的?在哪我去接你。”
黎乔环顾了一下四周:“给你发定位。”
关朔:“好。”
挂断电话后,黎乔嘴角扯出个难看的笑容。
要开心,要笑才行。
自怨自艾不是大丈夫本色,有那功夫不如多吃点小汤圆了。
黎乔坐在路边青石墩上,等了一会儿。看到关朔的车,站起来挥了挥手,钻进副驾驶座。
关朔又重新启动车子,视线在他身上打个转,开口问:“你怎么跑这来了?”
“怎么,用我给你记个流水账吗?”
黎乔懒洋洋地掀起眼帘,挑了眼关朔。
关朔勾起唇角点点头:“嗯,现在就开始记吧。”指了指街边路牌:“这离我爷爷那挺近的,你去看看吗?”
黎乔心里一咯噔,煞星不是白叫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再去老爷子那,怕是要举着拐棍把他“请”出门了。
黎乔:“不去,去吃汤圆。”
“你是不是害怕我爷爷呀?怎么每次一提他,你反应就这么大呢?”关朔侧过头,眼含笑意瞥向黎乔。
黎乔低着头没说话。
关朔轻轻笑了两声:“不喜欢就不去,下次我不提了。”
黎乔手指节顿在安全带上,转头看向窗外。
景色再好,终究也是过眼云烟。
抵达目的地后,关朔将车停在预留停车位上。
两人随后一同走下车。
晌午的阳光有些刺眼,黎乔刚从车内走出,一时间还未适应这强烈的光线,眯起眼睛伸手遮住光斑。
无名指上的戒指在光线下闪着细碎的银芒。
这戒指分外眼熟,分明就是关朔那天发来图片中的那一枚。
黎乔完全不记得关朔是何时将这枚戒指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黎乔眼神乱瞟了一眼身旁的关朔,那人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你不是说不是给我的吗?”
关朔:“想给你。”
黎乔垂眸思忖了一会,将戒指从指间旋转着取下,拉起关朔的手,将它放在关朔手心里。
“送给你该送的人吧。”
关朔眯起双眸,目光凝在黎乔那张写满拒绝的面庞上,脸色瞬间冷沉下来:“什么叫该送的人?”
黎乔没有回答他,仰头望向店铺牌匾,Logo下画着几个圆胖胖小汤圆。
扯起嘴角:“走啊,进去吃汤圆?”
关朔阴着张脸,拉过黎乔的手时带着股狠劲,把戒指重新套在他的指头上。
怄气般开口:“我想送谁就送谁。”
手指被力道搓痛,黎乔视线落回那枚戒指上,闪耀着的光锋分外刺眼。
所以,边城人送戒指跟送破烂一样,想送一个就送一个。
早知道就打开看看白洛铭的那个盒子,和他是不是一样的。
黎乔有些想发笑,但他笑不出来。
心里窝着股火,涌到喉咙又憋回去。
最终也只是微微低叹一声:“你看不到黑天鹅。”
关朔绷着一张黑脸,眼角肌肉抖了抖。
黎乔一天奇奇怪怪,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豆腐都有脑子,黎乔没有。
“你少阴阳怪气的,你就看到了?”
黎乔:“因为你看不到,所以我也看不到了…”
“少他妈废话,进去吃汤圆!”
关朔心里像被野猫的爪子肆意乱挠,烦躁得厉害。
黎乔总是这样,忽冷忽热,接受又拒绝。
在他那里只是瞬间情绪流转。
却无数次将自己情感之弦紧绷又放松。脚尖淬满坚冰,游刃有余游走在自己心底。
他是故意的吗?他在玩弄自己吗?
黎乔:“你又乱发脾气了。”
关朔:“那你就少做蠢事。”
黎乔另一手攥紧无名指上的戒指,忽然感觉自己很廉价。
自己这叫什么行为呢?当婊子又立牌坊。
他呢?一边和白洛铭琴瑟和鸣,另一边又买这些意义非凡的东西送给自己。
戒指也能送一双的,真是他妈少见!
他还好意思在这大声嚷嚷上了,他就是罪魁祸首!他是祸水!
如果喝醉那天他没趁人之危,如果他没去焦土找自己,哪有这么多破事!
一个戒指谁稀罕!
黎乔此刻只觉得屈辱万分,那股火再也压不下去,瞪着泛红眼角,梗起脖子粗声怒吼:“我又不是出来卖的!凭什么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