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塘镇,夜,小雨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镇东老居民区,停在一栋年久失修的筒子楼下。
车门推开,吴长山撑着伞快步走进楼道,脚步沉重,脸色阴郁,皮鞋踏在旧水泥台阶上发出闷响。
三楼,最角落的那户,他抬手敲门,力道极重,像是要把怒气发泄在门板上。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刘大海,大塘镇财政所所长。
“吴镇长?!您怎么……”
“闭嘴!进去说!”
吴长山一把推门而入,回身狠狠摔上房门,震得门框上簌簌落灰。
客厅里,茶几上堆满了账本和烟灰缸,两个面色紧张的年轻办事员慌忙起身,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刘大海赶紧挥手赶人:
“你们先走,明天早上早点来。”
两人灰溜溜拎包离开,只留下满屋子未散的烟味和紧张气氛。
吴长山一把扯松领口,猛地灌了口桌上的冷茶,咬牙切齿道:
“郑仪这小子……是真他妈不给活路!”
刘大海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
“今天会上的事?”
“废话!”
吴长山“砰”地砸下茶杯,茶水溅在账本上。
“老子给了他台阶下!他倒好,直接把培训补贴的事掀了?!查企业?透明公开?他妈的——”
他怒极反笑,伸手点了点刘大海胸口:
“你真以为他只是冲我来的?他查企业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查账!2018年的账!”
刘大海脸色倏地白了。
2018年,财政审计风暴,许志刚顶了雷。但真正参与其中的人都知道——那只是冰山一角。
“吴镇长,咱们……咱们这些年可都处理干净了啊……”
吴长山冷笑:
“干净?许志刚才刚死,他就敢在会上一口一个‘财政不能再出意外’,他什么意思?你听不懂?”
刘大海浑身一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那、那怎么办?要不……要不咱们……”
“先下手为强。”
吴长山眼神阴鸷,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啪地甩在桌上。
刘大海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手抽出来一看,竟是一沓照片,照片上赫然是郑仪昨晚离开许志刚家的模糊身影!
“这是……”
“那老东西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郑仪。”
吴长山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
“你说,要是县里知道,新来的郑镇长一到任就逼死老干部……会怎么想?”
刘大海手指发颤:
“可……可这照片也说明不了什么啊……”
“说明不了?”
吴长山一把揪住刘大海的衣领,低吼道:
“大塘镇谁不知道,郑仪一来就追着查旧账?许志刚被逼得‘自杀’,他脱得了干系?”
他松开手,冷冷道:
“你把这份材料‘不小心’送到县纪委信访办……”
刘大海瞳孔猛缩,心脏狂跳,这招太毒了!
先制造舆论,把许志刚的死和郑仪挂钩,再让县里介入调查,哪怕查不出实质性证据,也能让郑仪灰头土脸,甚至直接被调离!
“可……可陈书记知道这事吗?”
“哼,陈忠和那老狐狸,你以为他真不知道?”
吴长山冷笑一声。
“他默认了。”
大塘镇镇政府宿舍——郑仪住处
雨越下越大。
郑仪刚拉上窗帘,正准备整理一天的资料,走廊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笃笃笃!”
敲门声短促而有力,像是带着某种隐秘的信号。
郑仪眉头一皱,走近门边,压低声音问道:
“谁?”
“开门。”
门外传来的,竟是一道沙哑的年轻男声。
郑仪没有立刻动作,而是透过猫眼看了一眼——是许栋!
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衬衫已经完全被雨水浸透,脸色苍白但眼神异常锐利,怀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郑仪打开门。
许栋闪身而入,反手甩上门,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一路疾跑而来。
“你……”
郑仪刚要开口,许栋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防水塑料袋,用力拍在他胸口。
“拿着!”
郑仪接过来,塑料袋冰冷,但里面的东西显然被他小心翼翼地保护得很好,只有边缘沾了少许雨水。
他低头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一本账簿。
泛黄的封面上,工整地写着“2018年财政专款支出明细(密)”。
“从哪来的?”
许栋的呼吸仍然急促,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我床底下发现的,之前从来没有。”
郑仪迅速关上门,反手锁好,拉着许栋进了里屋。
他将塑料袋放在桌上,撕开薄膜,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账簿。
账本很旧,边缘微微泛黄,但每一页的笔迹却依旧清晰,显然是被人刻意保存的。
郑仪指尖一顿,迅速翻开账簿仔细查看。
这是一本真账!
每一笔款项、每一个签字、每一页的数字逻辑,全部严丝合缝,没有任何涂改或伪造的痕迹。
最关键的证据藏在最后一页——一个私密的手写备忘录。
「2018年4月25日,王县长授意调拨500万专项扶贫款至‘大塘开发’,用于工业用地前期开发。实际支出仅230万,其余270万由刘大海经手转至‘鑫源商贸’。」
「后续审计组进驻,账目被紧急调整,我被迫签字背书。所有证据已销毁,唯此本留存。」
——许志刚绝笔
郑仪猛地合上账本,心头震颤。
许志刚……果然留了一手!
他抬头看向许栋,对方正死死盯着他,眼神如同受伤的狼。
郑仪合上账本,神色冷静而深邃。
“许栋,这东西你留着不安全。”
他语气沉缓,但不容置疑。
“剩下的,都交给我来做。”
许栋拳头攥紧,凶狠眼神几乎要将郑仪刺穿。
“你想让我就这么算了?”
郑仪摇头:
“不是算了,而是必须蛰伏。”
“你父亲用命留的东西,不是为了让你送死。”
许栋呼吸粗重,胸口剧烈起伏,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郑仪继续说道:
“王副县长、吴长山、刘大海……这背后有多少人?你一个人闯进去,连门都摸不到就会被碾碎。”
“而我,上面至少还有一把伞。”
风声夹着雨点噼啪拍打窗户,屋内死寂一片。
良久,许栋肩膀颓然一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保证?”
郑仪缓缓点头。
“我保证,他们一个都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