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一日,卯时初刻,第一缕天光勉强穿透浓雾,将涪水两岸映照得朦胧而诡异。
河面上那层乳白色的雾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因晨间水汽蒸腾而愈发浓厚,仿佛天地间悬着一层半透明的纱幕,将一切都笼罩在模糊的轮廓之中。
南岸,韦君靖骑在乌骓马上,猩红披风在湿冷的雾气中沉甸甸地垂着。他眯眼望向对岸,只能隐约看见营寨的轮廓和几点稀疏的灯火——那是华、高联军夜间值守的火把,在雾中晕开昏黄的光晕。
“天助我也。”韦君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这样的大雾,正是渡河突袭的绝佳掩护。他侧头对身边的旗牌官道:“传令,第一波渡河,开始。”
命令通过低沉的海螺号角声传递——这是韦君靖军中专用的信号,声音沉闷却能穿透浓雾。
南岸滩头,早已准备就绪的士兵们闻声而动。
第一批渡河的是五千步兵,分为前后三队。最前队千余人,全是轻甲刀盾手,他们的任务是快速登陆,抢占滩头阵地。
中间队两千人,是长枪兵和弓弩手混编,负责巩固阵地并压制对岸守军。后队两千人,则是重步兵,携带简易的挡板和木桩,准备在滩头建立防御工事。
渡河工具五花八门:有临时赶制的木筏,用粗麻绳将圆木捆绑而成;有征用来的渔船,船舷两侧钉着木板以作防护;甚至还有几十个浮囊。
士兵们沉默地登船、登筏,兵器与铠甲碰撞发出轻微的金属声响。没有人说话,只有军官压低声音的催促:“快!动作快些!”
第一艘渔船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船头蹲着三名刀盾手,盾牌护在身前,短刀咬在口中。撑船的是一名老船工,他熟悉这段水情,竹篙轻轻一点,船便如离弦之箭般射向河心。
紧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数十艘船只、木筏陆续下水,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如同鬼魅般向对岸漂去。
河面上雾气最浓,能见度不足二十步。船上的士兵只能看见前方同袍船只模糊的影子,再远便是白茫茫一片。有人紧张地吞咽口水,手指死死攥着兵器;有人闭目祈祷,嘴唇无声地翕动;更多人则死死盯着前方,尽管什么也看不清。
对岸,北岸土坡上的了望台中,高仁厚和华洪并肩而立。
“雾比预想的还要大。”高仁厚轻声道,声音在台中回荡。
华洪点头:“韦君靖必会趁机渡河。要不要提前让弓弩手准备?”
“不急。”高仁厚摆手,“等他们过了中流再发信号。现在放箭,雾气太重,命中太低,白白浪费箭矢。”
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要让韦君靖觉得,这雾确实帮了他的忙。等他半数兵力渡河,再迎头痛击,效果最佳。”
华洪会意,不再多言。两人静静等待,如同潜伏的猎手,等待猎物进入最佳的射程。
河面上,韦军的第一批船只已经过了中流。雾气在这里稍淡了些,能隐约看见对岸的轮廓。船头的军官松了口气,对身后低声道:“准备登岸!登岸后立即结阵,掩护后续...”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北岸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号角——那不是人吹奏的,而是用牛角特制的号角,声音凄厉高亢,能穿透数里!
紧接着,是战鼓声。不是急促的冲锋鼓,而是沉稳有力的三急一缓节奏,在雾气中层层传递。
“放箭!”
命令不是喊出来的,而是通过鼓点变化传达。最前排的弩手几乎同时扣动扳机。
崩崩崩——弩弦释放的闷响连成一片。数百支弩箭撕裂浓雾,发出令人牙酸的破空声。由于雾气影响,箭矢的轨迹并不清晰,只能看见一道道模糊的黑线掠过。
但效果是恐怖的。
噗噗噗——箭矢入肉的声音在河面上此起彼伏。最前排的船只顿时成了活靶子。一名刀盾手刚举起盾牌,弩箭便穿透木板,钉入他的面门,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仰面倒下。另一艘木筏上的三名士兵同时中箭,血花在雾气中绽开,身体滚落水中。
“敌袭!举盾!”军官嘶声大喊。
但第二波箭雨接踵而至。这次是长弓抛射——联军中间一排的弓手以四十五度角仰射,箭矢划出高高的弧线,从更高角度落下。
这种抛射对移动目标的命中率不高,但覆盖范围极广。箭雨如同冰雹般砸向河面,不少箭矢落入水中,发出噗通的闷响,但也有大量箭矢命中目标。
一艘渔船的船篷被射成刺猬,躲在下面的士兵惨叫着翻滚。一个浮囊被射穿漏气,开始缓缓下沉,浮囊上的士兵惊慌失措地试图堵漏,却因动作过大而翻覆,七八个人在冰冷的河水中挣扎。
“不要停!冲过去!”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催促,“停下来就是等死!”
渡河部队硬着头皮继续前进。桨橹划得更急,水花飞溅。不时有船只被射死撑船人,在河心打转;有木筏被射断绳索,散成一根根圆木。
但韦君靖治军确实严整。后续船只见前方受挫,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加速前进。一些船只甚至不顾碰撞风险,从侧面超越受损的友军船只。
“撞过去!让开!”一艘较大的渔船蛮横地撞开前方打转的小船,船上士兵冷漠地看着落水者挣扎,没有施救的意思——战场上,救人就意味着自己可能死。
第三波、第四波箭雨连绵不绝。
西川军的“三段击”阵型发挥出恐怖的持续杀伤力:第一排弩手射击后立即蹲下装填,第二排弓手射击,第三排预备队递上装填好的弩;接着第二排蹲下装填,第三排上前射击,第一排已装填完毕再次站起...如此循环,箭雨几乎不间断。
河面上,浮尸越来越多。有的面朝下漂着,猩红的血在身周晕开;有的仰面朝天,眼睛兀自圆睁;还有重伤未死者,在血水中无力地扑腾,发出微弱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