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司天监漏雨的西偏厅里,盯着充电宝上那部裂成蛛网的手机。
这玩意儿跟着我穿越十七年,现在像个苟延残喘的老伙计——屏幕右下角永远粘着洛河底的泥沙。
\"监正,紫微垣星图誊好了。\"年轻的历算生王处讷捧着绢布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
这孩子是后来《统天历》的编纂者,现在还是个会被自己衣带缠住脚的毛头小子。
\"放那儿吧。\"我用袖子擦了擦碎屏,农历界面突然疯狂闪烁,跳出一行血红的字:【乙巳年冬月 极寒预警】。
书生纸伞在《清明上河图》的虹桥上突然转向,伞尖所指之处,画面里的汴河水一寸寸结冰。
我猛地站起来,撞翻了墨砚。
王处讷手忙脚乱去抢救星图,他的指尖碰到结冰的绢布时打了个寒颤。
这个来自岭南的年轻人从未见过真正的寒冬,但此刻他莫名想起家乡巫师说过的\"天罚将至,智者见微\"。
看着苏监正手中闪烁的诡异方匣,他突然怀疑自己誊写的星图会不会成为某种预言载体。
我却盯着屏幕上逐渐攀升的数字:-15c...-23c...-28c...动态图景中,卖炭翁的独轮车在风雪里翻倒,冻僵的手指还保持着抓握铜钱的姿势。
\"我知道了,你去看一下铜浑仪。\"说完之后,我继续盯着屏幕里逐渐蔓延的冰霜纹路,突然听见观星台铜风铃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推开窗时,一阵裹挟着冰晶的寒风劈面而来——这绝不是正常立冬时节的微风,而是带着漠北特有的腥膻味,就像辽国使节皮袍上永远抖不干净的羊脂味。
远处的汴河码头,还没卸完货的商船正被肉眼可见的冰层挤压,船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监正!\"王处讷慌慌张张冲进来,发髻上结着冰碴,\"铜浑仪的圭表...表影突然缩短了三寸!\"
这孩子身后跟着睡眼惺忪的秋官正赵修己,这位后来主持编修《乾元历》的老学究,此刻正把《乙巳占》残本捂在怀里取暖。
我举起手机对准天空,长曝光模式下的星轨图中,本该稳定的紫微帝星周围竟出现锯齿状光痕。
楚衍突然夺过我的\"琉璃宝鉴\",他的指尖在屏幕上划出一道血痕——那是他刚才慌乱中掰断算筹留下的。
\"苏子瞻!\"他第一次用我伪造的表字称呼我,\"这荧惑轨迹分明是...\"话音未落,观测室的铜壶滴漏突然炸裂,飞溅的水珠在半空就凝成了冰粒。
司天监小吏张思训僵立在门廊阴影里。这个后来发明太平浑仪的青年工匠,此刻正死死盯着迸溅的冰粒。
他发明的\"水运仪象台\"模型就在偏厅,若寒潮持续,齿轮间的润滑油脂将会凝固...想到此处,他看向苏监正的眼神突然炽热起来——或许那件能预知天象的宝物,正是解决机械冻僵的关键。
赵修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老迈的秋官正透过浑浊的泪眼看向铜壶滴漏。
四十年观星生涯中,他从未见过滴水成冰的异象。
《乙巳占》里说\"冬雷震震,其国将亡\",但眼下这无声的酷寒更令人恐惧。
尤其当那个总揣着发光板子的年轻监正转头看他时,老人恍惚觉得对方眼里映着荧惑星的血色。
我看着他灰白胡须上结霜的唾沫星子,突然想起《宋史》里记载他卒于乾德二年冬的记载。
手机屏幕在这时自动跳转到备忘录,浮现出我之前记录的964年气温数据:立冬7c→小雪-4c→大雪-19c...而此刻碎屏角落的实时温度计已经显示-12c。
\"去把吴昭素叫来。\"我抓起楚衍的算筹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热传导模型,\"让他带着去年修《应天历》时的日躔表。\"
这位后来发明莲花漏的计时专家,此刻正在隔壁和苗训下棋——就是那个在陈桥兵变时给赵匡胤编\"点检作天子\"谶语的神棍。
当吴昭素看到我手机上跳动的负温度数字时,他竟吓得把棋篓里的玉石棋子撒了一地,其中黑子正巧在砖地上摆出个\"坎\"卦。
苗训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擅长编造谶语的老道此刻却感到真实的恐惧——他分明记得自己从未教过苏监正\"坎为水,主大寒\"的卦象解法。
难道这年轻人真能未卜先知?他下意识摸向腰间暗藏的龟甲,盘算着要不要趁乱给自己卜一卦凶吉。
玉石棋子落地的脆响让吴昭素想起儿时听过的\"天鼓鸣\"传说。
作为精通算术的实用派,他本该嘲笑苗训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但此刻地上诡异的坎卦图案,与苏监正琉璃板中跳动的数字,竟形成某种可怕的印证。
他突然很想找借口离开这个充满不确定的房间。
窗外传来宫墙檐角铁马叮当的声响,一声比一声急,像是契丹铁骑的箭镞敲打着汴梁的城门。
\"去把《开元占经》的残卷都搬来!\"我抓起案头吃了一半的胡麻饼塞给王处讷,\"再把楚衍叫来,就说...说我们发现了个有趣的星象。\"
等他们的时候,我摩挲着手机裂痕。这些纹路像极了948年那夜洛水上空的九星连珠。
十七年来,这屏幕里的《清明上河图》会随现实变化,农历能预判旱涝,就是拨号盘永远显示\"无服务\"。
\"苏兄又犯癔症了?\"楚衍拎着算筹进来,袍角沾着酒渍。
这位后来主持编修《应天历》的天算大家,此刻正为赌输了两贯钱懊恼。
我直接把手机拍在他面前:\"看荧惑轨迹!\"
碎屏上的星图与司天监铜浑仪观测结果重叠,火星确实在靠近紫微垣。楚衍的醉眼突然清醒:\"这...这不合《乙巳占》的推算...\"
楚衍的指尖微微发抖,他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荧惑犯紫微,天下易主\"的谶言。
眼前这个总拿着古怪法器的苏监正,莫非真是来应验天命的?他偷瞄着对方袖中发光的\"琉璃宝鉴\",既想一把夺过来看个究竟,又怕沾染什么妖邪。
\"因为我们都被《乙巳占》骗了。\"
我抽出早就备好的空白竹纸,墨色故意调得发黄,\"王处讷,你去库房找块唐代的残卷衬底。楚兄,劳烦用你的飞白体写几句——就写'荧惑入紫微,主大寒,河洛冰厚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