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恭帝突然举着半拉糖瓜扑过来,龙袍前襟黏着七八根糖丝,活像被蜘蛛精缠住的小唐僧。\"苏苏!要那个会唱歌的铁盒子!\"
他沾满糖霜的手指直戳我袖袋,指尖离碎屏只差半寸。这孩子今日出奇地执拗,圆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倒像是谁教过他似的。
\"陛下尝尝这个。\"我摸出块薄荷糖,这是用御药房的冰片混着饴糖捏的。糖块在掌心滚了滚,故意露出底下用米浆粘的\"周\"字暗记。
小皇帝咬得嘎嘣响,鼻涕泡随着咀嚼声忽大忽小,最后\"噗\"地炸在团龙纹上。这动静惊得梁间燕子扑棱棱飞起,泥巢里掉下半片蛋壳,正落在诏书露出的\"运\"字上。
符太后突然\"啪\"地摔了铜镜,镜框在青砖地上滚出串脆响。她弯腰去捡时,鬓边的金凤步摇垂下来,凤嘴里衔的珍珠正巧撞在樟木箱角。
\"好个忠义无双的苏先生!\"她护甲尖抵着掌心,血珠子顺着金丝纹路滚到翡翠镯上。
我这才注意到那镯子的水头,比三年前柴荣从淮南凯旋时黯淡许多——想来是被人用醋泡过,去掉了作旧的贼光。
显德五年重阳宴上,柴荣亲手给符氏戴这镯子时曾说:\"南唐宫里的物件,就数它最配你。\"
手机突然发烫,掏出来时57%的电量红标刺得人眼疼。碎屏上的夜宴图切换成《耕织图》,几个像素农夫正在收割稻谷。
符太后嗤笑出声,鎏金护甲挑起妆奁底层的碎玉:\"苏先生这法器,可比传国玉玺金贵。\"那半块\"荣\"字佩的断口处还沾着褐色的血渍,正是显德六年腊月二十三,柴荣在城楼与我争执时摔碎的。
当时他咳着血说:\"苏禹珪!朕的江山...\"话没说完,玉佩就砸在了雉堞上。
\"太后容禀。\"我摸出早备好的说辞,袖中龟甲硌得小臂生疼。这是用安阳出土的真龟壳仿制的,连裂纹都照原样雕刻,只在背面用镇江醋泡软了刻上新字。
\"官家已命将作监重修庆陵,先帝灵前供奉的羊尊、象尊皆是前朝古物...\"我特意顿了顿,让\"庆陵\"二字在殿内回荡。柴荣的陵寝至今未完工,棺椁还停在临时搭建的灵棚里。
话没说完就被符太后截断,她突然抱起周恭帝,小皇帝的龙纹靴险些踢翻掐丝珐琅炭盆。盆里银骨炭爆出个火星,正巧溅在诏书露出的\"天\"字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礼器?\"她笑得金步摇乱颤,东珠串子扫过小皇帝沾糖的脸:\"苏先生不如说说,那龟甲上的醋味何时能散?\"
她说着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龟甲,呼出的白气在甲骨文上凝成霜花。
我后颈的冷汗倏地浸透交领。这丫头果然得了柴荣鉴古的真传,连我伪造甲骨文用的镇江醋都能闻出来。
显德三年春,柴荣带我们几个心腹去洛阳盗掘商王陵,就是靠闻土味辨出真伪的。
当时他举着青铜觚对我说:\"苏卿啊,这三千年前的酒香,可比汴梁新酿的醇厚多了。\"
正要摸龟甲自证清白,符太后突然把周恭帝塞进我怀里:\"宗训,给你苏叔叔背段《孝经》开蒙。\"
奶团子带着薄荷味的吐息喷在我下巴上,刚背到\"身体发肤\"就打了个响亮的饱嗝,震得我袖中龟甲跟着共鸣。这孩子背书的腔调,竟与柴荣考校皇子功课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殿外忽起环佩叮当,杜贵妃拎着鎏金食盒扭进来,党参炖鸡的味儿混着她鬓角的苏合香,熏得人直犯晕。
\"姐姐万安。\"她行礼时故意露出颈间红痕,那位置正巧对着食盒底层的明黄绢帛。
我今早在枢密院见过这封后诏书的草稿,赵匡胤还特意让翰林学士把\"母仪天下\"的\"天\"字写成篆体,说是要讨个吉利。
符太后突然拽过我的犀角带,周恭帝顺着力道滚到锦垫上,沾满糖渣的手精准地拍在杜贵妃的蹙金裙摆。
那裙面绣的百鸟朝凤图顿时多了个黏糊糊的爪印,正好盖在领头凤凰的眼睛上。\"哀家要去佛堂诵经。\"
她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倒像是要去拆了佛祖的金身。我慌忙接住差点摔落的龟甲,醋味在炭火烘烤下愈发浓烈,熏得杜贵妃连打三个喷嚏。
杜贵妃的护甲尖搭上食盒锁扣,我瞥见底层诏书的\"母仪天下\"四字墨迹未干。这女人手腕上的金镶玉镯,正是用柴荣赏给符太后的那对改的。
手机在周恭帝屁股底下震动,《夜宴图》切换成《婴戏图》,二十几个q版小皇帝在碎屏上蹴鞠,其中一个像素小人突然踢飞头冠,露出底下新剃的短发——那发型与赵匡胤的义子们如出一辙。
\"苏苏,龙椅硌屁股。\"周恭帝揪着我衣领告状,薄荷味混着奶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这孩子今日格外话多,每句都像精心教过的:\"赵家哥哥说,以后给我垫十层丝绵褥子...\"
他边说边掰手指头,糖渍在龙袍袖口画出歪扭的\"十\"字。我眼眶突然发涩,显德五年春分,柴荣抱着襁褓里的他策马过汴河,婴儿的尿布还湿乎乎贴在我胸前。当时先帝在马上大笑:\"苏卿啊,这小子尿得比黄河汛期还凶!\"
符太后去而复返,手里攥着三支未燃的线香。香灰扑簌簌落在孔雀纹地衣上,给华丽的尾羽添了层白霜。
她今日穿的正是柴荣赐的蹙金绣云纹袆衣,衣摆的云头被雪水打湿,晕开一片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