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说道:“一项研究表明,每个人都能释放正电子,也就是反物质。
不过人体自身释放正电子的量非常少。
而大家常吃的香蕉大约每75分钟释放出一个正电子。
人体因含有钾-40也会释放正电子,但数量极其有限,难以直接检测。”
会议室陷入沉默。蔡仲园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就有人参与的暗物质探测项目。
那时他们在四川锦屏山的地下实验室里,用锗探测器捕捉宇宙射线中的暗物质粒子,整整三年一无所获。
“我查过最新的加速器参数。”冯守突然开口,“上海光源的升级计划能将反质子产率提升三个数量级。如果能拿到共享机时……”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意识到这个想法过于大胆。
“各位。”蔡仲园站起身,军装袖口蹭过会议桌的木纹,“我们九所成立以来,啃过多少硬骨头?从启明星三号到驯服核废水对海洋的污染,哪次不是从零开始?”
他抓起马克笔,在白板上重重写下“反物质能源化”几个大字,墨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付玉大校突然轻笑一声:“老蔡,你这是要带着我们去摘星星啊。”
他想起陈雨找到的资料——人体每天因钾-40衰变释放约30个正电子,这些反物质粒子在湮灭前只能存活几纳秒。
“各位,先看这张图。”付玉大校调出欧洲核子研究中心的反质子捕获装置示意图,激光笔在三维模型上画出红色轨迹,“现有的彭宁离子阱只能束缚带电粒子,而反超氢-4是中性的,必须用磁镜系统配合射频场。”
“但这样的设备需要至少10特斯拉的磁场强度。”冯守在键盘上敲击出一组参数,“我们现有的超导磁体只能维持5.8特斯拉,持续时间不超过48小时。”
“那如果……”林夏突然插嘴,“把反超氢-4的冷却温度降到100微开尔文以下呢?根据德布罗意波长公式,低温能降低粒子动能,或许能延长捕获时间。”
会议室里大家聚精会神。
蔡仲园注意到袁忠才的手指在文献边缘留下汗渍,这位三组的组长正紧盯着林夏的推导公式。
“理论上可行。”巴可研突然开口,“但需要超流氦和绝热去磁制冷技术,这两项我们所里都没有现成的设备。”
“可以申请国家实验室的共享资源。”陈雨迅速在备忘录上记下要点,“上海交通大学的制冷实验室有一台三级稀释制冷机,最低能达到50微开尔文。”
“但运输反物质的风险太大。”袁忠才终于出声,声音沙哑却坚定,“任何震动都可能导致磁约束失效,湮灭产生的伽马射线会穿透所有常规屏蔽材料。”
蔡仲园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倒计时牌,距离项目申报截止还有72小时。
他突然抓起白板擦,将之前的技术路线图全部擦掉,重新画下三个同心圆:“第一环,反物质产生;第二环,冷却捕获;第三环,能源转化。
每个环节都需要突破现有技术瓶颈。”
“我有个想法。”付玉大校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如果把反物质储存在微型彭陷阱中,再用石墨烯包裹形成量子隧穿屏障……”
“这会导致反粒子自旋极化!”巴可研猛地站起身,咖啡杯被碰倒,深色液体在会议桌上蜿蜒成河,“极化后的反质子束流稳定性会提升三个数量级,但湮灭效率也会增加……”
“但如果能控制湮灭方向呢?”蔡仲园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出莫尔斯电码的节奏,“就像氢弹的中子反射层那样,用某种结构引导能量释放。”
他很郑重地说:“看起来大家对于反物质的了解和理解,要比其他项目中的内容更多一点。
那咱们九所是不是能把这个研究项目接下来呢?”
一听到这个问题,大家马上就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们心里有数,说了半天所有的内容,连反物质的皮毛都算不上。
真的要想就凭这么几个概念,研究世界最难的科研项目,应该是有点不自量力了。
蔡仲园说道:“对于反物质我也知道得很少,只是知道反物质一旦和物质相遇,就会湮灭,湮灭我理解就是物质完全消失,没有了。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的物质与反物质就变成了能量,而且是巨大的能量。
而这个巨大的能量,就是目前人类研究反物质最主要的动力。
谁能大量制造出反物质,谁就能在它们的湮灭中获得巨大能量。
这个结果很诱人,但是研究起来可很不容易。”
付玉也很感慨地说:“从1898 年有人提出反物质这个概念以来将近150年了,有多少科学家参与了对它的研究,数也数不清。
可是所得甚少。
我们要是真研究这个项目,可能到退休也没有什么结果。”
深夜的实验室里。
蔡仲园独自站在真空舱前。
舱内的低温超导线圈正发出幽蓝的光芒,这是他们研发赶制的反物质捕获装置原型。
凌晨三点,蔡仲园站在实验室的真空舱前,看着巴可研和冯守调试新到的离子源。
阴极材料是他们从废旧粒子加速器里拆解的铌钛合金,此刻正被高压电弧烧蚀出淡紫色的辉光。
“启动!”巴可研按下按钮的瞬间,真空舱内爆发出刺目的蓝光。
蔡仲园下意识地闭眼,却听见冯守的惊呼:“快看质谱仪!”
屏幕上,代表反质子的峰值如春笋般涌现。
尽管数量只有万亿分之一克,但这是九所历史上第一次自主产生反物质。
蔡仲园的喉咙突然发紧,他想起三十年前在锦屏山的暗物质探测器前,同样经历过这种近乎窒息的狂喜。
“所长,该申报项目了。”陈雨递来打印好的申请书,墨迹尚未干透。
蔡仲园签下名字时,窗外的梧桐叶正被朝阳镀上金边,宛如无数燃烧的碎片,在晨风中飞向天际。
蔡仲园拿起电话,拨通杨部长的号码:“关于反物质项目……”他停顿片刻,听见话筒里传来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我们九所申请立项。”
挂断电话时,阳光正透过实验室的玻璃幕墙,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蔡仲园忽然想起付玉说过的话:暗能量就像宇宙的呼吸,而他们正在试图捕捉这缕呼吸的韵律。
或许在某个平行宇宙里,另一个蔡仲园也在做着同样的抉择——在科学的黑暗森林里,点燃一盏名为“好奇”的灯。
“所长,该回家了。”巴可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蔡仲园转身时,注意到年轻人白大褂上沾着咖啡渍,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
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在理论物理海洋里遨游的科研人员,此刻正用最朴素的热情,试图触碰宇宙最深处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