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询出身行伍,胆子并不小,见到墙上异动,立时翻身下床。
蓝色的火苗映得四周阴森森的,仿佛打开了一道通往冥界之门。
牛询防备地走到墙边,忽听“哗啦”一声,墙皮大片崩裂,从中现出一幅画卷。
民间传说中,地狱有十景。
墙上这幅画正如地狱一般,尸体横陈,血流成河。
那是一个小小的村落。
有人举起屠刀,砍掉老人的头颅,有人狰狞恶笑,把孩童劈成两半。
牛询看清画中景象,瞳孔猛地一缩。
太平盛世,杀过人的将士不多,他手里恰好沾过血,可惜却不能向人吹嘘。
那是七年前,他奉命去了趟六盘村,集结马匪干了票大买卖。
这七年里,他偶尔会想起那个夜晚。
那个村子并没多少户人家,他带人潜进去的时候几乎无人发现。
直到一个小媳妇到另一家还东西,这才发觉不对,张着嗓子就开嚷。
他当然不会让她出声,一刀挥去,利落地抹了她脖子。
跟着他的人有不少是马匪,有人见那小媳妇生得标致,把还热乎着的尸首拖进屋去,耽搁了好一阵才出来。
就是这阵工夫,小媳妇家里察觉不对劲,惊动了好几户村民。
每次想到这儿,牛询都恨马匪办事不利落,差点放跑了一个老头。
那个老头似乎是村里的里正,跌跌撞撞跑向村外报信。
幸亏牛询耳聪目明,听说有人逃走,赶紧追上去砍掉了老头的脑袋。
老头倒在地上,头颅飞出老远,腔子里喷出一汪血,黏乎乎的洒了一地。
牛询的马踏在血上,一脚踩滑,蹭落马蹄铁受了惊,险些跑去别的村落。
牛询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制住疯马,等他回到村子,屠杀已经结束。
此时此刻,他望着墙上突然显现的画面,吃惊归吃惊,还算清明的脑子立时想到,是否有人知道了他干过的事,故意在这儿装神弄鬼。
他正要凑近了细瞧,画中忽然冒出一股黑烟,一只鬼爪迎面袭来。
牛询吓了一跳,连忙闪身后退,却见鬼影如影随形,紧追着他不放。
幽蓝色的微光下,他赫然看清鬼影的面貌,那不是人,是一具骷髅架子。
刹那间,牛询寒毛直立。
是人不可怕,但为何是具骷髅?
他咬咬牙,一拳砸向这诡异的玩意儿。
拳到中途,骷髅忽然化作一股黑烟,令牛询击了个空。
牛询大惊。
倘若对方是人扮的,不会有这么快的反应,更不可能突然消失。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钳住他的肩膀。
他猛一回头,却见骷髅出现在身后,两只空洞洞的眼眶与他对个正着。
牛询不自禁僵住。
这不是人,是……是鬼魅!
军营中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兵,闲来无事的时候总会讲些怪力乱神之事。
他在宣州驻军时听过,世间有一种骷髅鬼,是冤死之人吸取阴气所化,它们平日藏匿在仇家附近,一旦仇家失势,就会趁机现形,撕咬仇家血肉,直到把仇家啃成一具骨头。
牛询下意识偏头,只见五根白森森的指骨搭在他肩上,令他心惊胆寒。
他用力一挣,忽觉浑身软绵绵的,像被鬼魅吸走了精气。
那只骷髅下颔开合,发出格格声响,往他慢慢凑近。
牛询头皮发麻,大声疾呼:“无知鬼魅,我乃朝廷敕封昭武校尉,还不速速退散!”
骷髅的动作顿了顿,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的声音,如同嘲笑一般。
牛询急了。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唵嘛呢叭咪吽……”
他语无伦次地喊道。
然而这些咒语对骷髅全无效用。
灰白头骨凑到牛询跟前,白森森的牙齿上下一合——
“啊!——”
牛询惨呼。
他的胳膊被活生生扯下一块皮肉。
牛询疼得浑身发抖,眼看骷髅再次靠近,他惊慌失措地喊道:“来人!救命!
……”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
外面响起狱卒的喝斥。
牛询如获大赦,高声疾呼:“有鬼!有——”
话音未落,眼前突地一黑,飘在室中的蓝色火焰与骷髅鬼消失得无影无踪。
牛询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他伏在地上,昏昏沉沉,神智迷蒙。
不知过了多久,狱卒开门进来,提着油灯四下照了照:“牛询,你大半夜的鬼叫什么?”
牛询张了张嘴,发现嗓子干得不行,他连喘了几口粗气,朝前方颤抖地举起手臂:“墙上……墙上……”
狱卒回头看了眼:“墙上什么?”
牛询睁大眼睛,却见墙壁光秃秃的,别说鬼,就连那幅画也不见了。
“不、不对……”他挣扎起身,“刚才明明……”
话未说完,忽觉臂痛难忍,脑子里“嗡”的一声,再次栽到地上。
“喂!喂!”
狱卒拿脚踢了踢他,见他毫无反应,蹲下身试了试他的鼻息。
确认牛询真的晕了,狱卒嘴角一撇,拿起油灯走了出去。
弯弯曲曲的甬道深处,一个颀长身影负手而立。
狱卒来到他跟前,沉声道:“少卿大人,迷药生效,他已经晕了。”
陆停舟点点头:“把他搬去下一间牢房。”
“是。”
狱卒走后,一个骷髅架子从陆停舟身后探了出来。
它抬手一撕,骨头架子忽然从中剥落,从中露出一张落拓的脸。
段云开一身黑衣,抱着脱下来的骨头架子,笑道:“那道士做的东西还挺好使,你哪天把人借我用用。”
牢里的壁画也好,这副骨头架子也罢,全都出自道士广玄子之手。
陆停舟从万寿宴回来那晚,特地向池依依借了一人,那人便是广玄子。
广玄子精通各种骗术与把戏,三皇子命他制造祥瑞,却因陆停舟语焉不详的一句话,被迫撤换了给皇帝的寿礼。
他若知道广玄子落在池依依手中,还被陆停舟用来对付牛询,怕会气得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人已还给了池依依,你若想要,自己找她借去。”
“你说你,都要成亲的人了,还一口一个全名,”段云开嫌弃道,“你难道不该叫她‘依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