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一愣。
陆停舟的眼神让他心生不悦,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悚然。
他瞬间被激怒。
“陆少卿真是痴情,”他轻蔑地笑道,“一个小小的商女也值得你请父皇赐婚,你不怕丢人,我们还嫌晦气。”
“铮儿!”
打断他的居然是梅贵妃。
梅贵妃疾喝一声,转首看向皇帝:“铮儿心直口快,还请陛下莫怪。”
皇帝面无怒色,只靠在椅背上,看着三皇子没有说话。
梅贵妃心头一跳,连忙下到场中,拉着儿子一同向皇帝跪下。
“陆少卿与池六娘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铮儿没有恶意,只是担心旁人少见多怪,笑话陆少卿罢了。”
她身为皇帝的枕边人,已然猜到皇帝的心思。
之前在来射场的路上,陆停舟当众承认了与池依依的私情。
他口口声声向皇帝讨赏,皇帝怕是早就明白他意欲何为。
然而皇帝并没有拒绝。
他只是要求陆停舟下场比试,而陆停舟偏偏赢了。
或许皇帝认为池依依的身份太低,这才故意为难,但陆停舟拔得头筹,皇帝身为一国之君,总不能食言。
更何况此事远没有表面看来这么简单。
梅贵妃在一旁仔细观察,发现皇帝对这桩婚事并无不满。
她立刻明白过来。
陆停舟是皇帝的宠臣不假,但正因为是宠臣,皇帝绝不希望他与别的朝臣往来过密。
正如烈国公至今被皇帝高看一眼,就是因为他从不接受旁人的拉拢。
对于皇帝而言,陆停舟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远比和高门大户联姻来得更令人放心。
梅贵妃之前还因池依依的顶撞不满,但她并非不知政事的深宫妇人,压下那股不悦仔细一想,很快明白了其中深意。
她甚至怀疑,陆停舟会选池依依为妻,也是看中了她的出身。
池依依身份虽低,却是一棵摇钱树。
娶她既能让皇帝放心,还能让陆停舟再无钱财之忧,这样的好事换谁谁不心动?
就连她也想过,倘若池依依肯听话,她愿意让她入皇子府做一名侍妾。
谁知陆停舟更狠,竟要娶池依依做正妻。
他真是不怕人笑话。
梅贵妃暗自冷嘲,却不得不佩服陆停舟的心计,同时还有些遗憾。
她一心想把晴江绣坊弄成梅家产业,池依依若嫁给陆停舟为妻,这家绣坊就暂时动不得了。
她想得正出神,忽听儿子出言讥讽。
这可把她吓得不轻。
她不知三皇子是受了陆停舟刺激,只道他仍在为池依依争风吃醋,心里连连埋怨。
这孩子白长这么大,竟看不清皇帝的心思,回去以后,她得好好拧拧他的性子。
皇帝听了梅贵妃的解释,淡淡道:“谁敢笑话陆爱卿?”
他环顾左右:“你们会吗?”
群臣赶紧摇头。
六皇子茫然望着大伙儿,嘟囔道:“我看池六娘挺好的,又聪明,又能干,为人还仗义。”
他一开口,旁人跟着附和。
“是啊,世间姻缘皆为天定,哪有人敢笑话陆少卿。”
“池六娘虽家世单薄了些,但英雄不问出处,今日面圣,池六娘举止得宜谈吐不凡,有几家闺秀能有如此稳重?”
众人皆已看出皇帝的心思,只把好听的话不要钱似地往外倒。
皇帝静静听了一阵,忽地大笑,抬手一拍桌案。
“好,既然陆爱卿决心已下,朕就给你们赐婚!”
高台之下,宾客还未散去。
他们在等皇帝宣布今日的胜出者,却迟迟不见台上发话。
过了好一阵,才见皇帝身边的太监李贵跑下高台,来到一名女子跟前。
“池六娘,陛下有召,还请随奴婢上台。”
池依依眼神闪了闪:“敢问公公,不知陛下传我所为何事?”
李贵乐呵呵道:“陆少卿向陛下请求赐婚,陛下说这是大喜事,但得先问问姑娘家的意思,所以让奴婢来唤您过去。”
附近的宾客听到这话,唰唰将目光射向池依依。
池依依面色微动,克制着心头的诧异。
陆停舟已经给她提过醒,但她还是小看了他。
她以为他顶多宣称两人有成亲的打算,却不想他竟敢求皇帝赐婚。
过了今日,人人都知这桩婚事是皇帝钦定,还有谁敢打池依依的主意。
陆停舟说要送她一份大礼,这份礼果然很大,砸得她脑仁疼。
池依依跟着李贵登上高台,一眼望见陆停舟,脚下微微一顿,抬步朝场中走了过去。
“民女参见陛下。”她朝皇帝盈盈下拜。
座上的皇帝抬手:“平身。”
他看着池依依笑道:“池六娘,朕有位爱卿有意向你求娶,不知你意下如何?”
池依依垂下双眸,像是有几分羞涩,旋即朝陆停舟看了眼,飞快收回视线。
旁观者只道这是小儿女的娇羞,无不露出会心的笑容。
池依依心中一叹。
明明捡了大便宜,怎么有种签卖身契的错觉?
她微微抬头,轻声道:“是陆停舟陆少卿么?”
既然陆停舟把戏演到这一出,她已没有后退的余地,不过还是得问清皇帝想赐婚于谁,以免闹出乌龙。
她问得大胆又直接,皇帝愣了下,捬掌大笑。
“好!好一个池六娘。”他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皱出深深的折痕,“不愧是经商之才,心细如发,谨小慎微。”
他看向陆停舟,笑道:“千金易求,佳妇难得,朝中这些官员,凡后宅不宁者,就没几个能用的。朕看池六娘就很好,你娶了她,日后定无后顾之忧。”
“承陛下吉言。”陆停舟道,“臣看六娘也是极好。”
皇帝又是一阵大笑不止。
他擦擦眼角笑出的泪花,对池依依道:“你也听见了,这位陆少卿一心想娶你,你可愿意?”
池依依轻抿了抿唇,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民女愿意。”
日影西斜,热烈的余晖烧红了晚霞。
池依依带着玉珠走在出宫的路上。
主仆两人都没说话。
一个静静的。
一个愣愣的。
晚上是皇帝家宴,各府宾客选在吉时出宫。
池依依一路行来,沿途视线比傍晚的夕阳更烫,她接连婉拒了好些夫人的邀请,这才得了片刻清净。
她静静思索着下晌那场赐婚,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玉珠更是。
她被人掳走,醒来就见到自家姑娘,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说姑娘要成亲了。
成亲的对象是陆少卿。
玉珠只恨自己为何要被人打晕,她才睡了两个时辰,怎么就错过这么多事。
她甚至顾不得追问自己为何被掳,只想知道自家姑娘是几时和陆少卿好上的。
池依依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她瞧上去并不比她清醒多少,眼底透着深思与茫然。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两人出了宫门,登上马车。
玉珠正要叫车夫起程,忽听窗外传来“叩叩”几声动静,像是有人在敲马车车厢。
玉珠还未探头,池依依已打开车窗。
陆停舟骑在马上,低头看她。
“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