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店里没有你的记档,”琴掌柜扬声道,“我们店也不会卖这样的次品。”
“你说不会就不会?”
婆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东西是你们卖的,你当然不肯承认。你不是要记档吗?你查查那账本,今年除夕前一日,是不是有个张员外在你这儿买过扇子?他买的是不是这把‘踏雪寻梅’?”
“张员外是张员外,你是你,他的东西怎会到你手上?”琴掌柜反问。
“哎哟哟,瞧这伶俐人儿,难怪是掌柜呢,说话就是滴水不漏。”
婆子嘬着牙花子,斜眼看她:“张员外是我女儿的相好,他夸我女儿人美心善,特意送她这把扇子过除夕。你若不信,找他问去。”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又是一阵议论。
“张员外我知道,都多大年纪了,还找她女儿做相好?”
“什么相好,是暗娼吧,”有人偷笑,“看来这晴江绣坊挺有名呀,连娼妓也喜欢。”
“哈哈,来这店的都是正经人家的小娘子,你这么一说,让人家小娘子如何自处。”
人群中传出不怀好意的哄笑。
楼上的女客恰好有人买过团扇,闻言顿觉浑身不自在。
晴江绣坊的绣品再好,若让她们和暗娼用一样的东西,不说心里膈不膈应,以后拿出去都恐遭人耻笑。
“胡扯!”
琴掌柜厉声喝止:“张员外乐善好施,是京里出了名的厚道人,他年后就回了老家,你空口无凭,休得在这儿胡搅蛮缠。”
婆子扭着身子走到柜台前。
“谁胡扯了,你要是做不了主,叫你们东家出来。这扇子退了便罢,若是不退,我出了这门就去报官。”
“好。”
一个清柔的嗓音接道:“琴掌柜,你这就去衙门,替她报官。”
这声一出,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迎着众人的视线,池依依不急不缓穿过店堂,来到柜台前。
旁观者里有人认得她,轻声道:“快看,东家来了。”
“嘿,长得真带劲,难怪能把绣品卖出天价。”
“这话什么意思?”
“瞧那细腰,还有那脸蛋儿,就算绣工不怎样,单凭这身子,我也愿为她花钱。”
人群中传来男人的污言秽语,伴着几声窃笑。
池依依听了,眉尾轻扬,不动声色地朝店外扫了眼。
那几个出声调笑的是街上出了名的混子,他们突然出现在这儿,不知是巧合还是受人指使。
池依依之前打点过牢里的犯人,很清楚这些人的德性,他们无利不起早,此时这么快聚拢过来,背后定然有人授意。
想到这儿,池依依容色不变,先朝街道司的衙役行了一礼。
“今日劳烦差爷,还请帮忙盯着些,莫惊扰了店里的客人。”
衙役叹了口气:“池东家,我知道你们做生意不易,还是赶快把这事了结,省得闹起来,你我都不清净。”
池依依含笑点头:“正是这个理。”
她转向琴掌柜,说道:“琴掌柜,你去吧。”
“你们去哪儿!”
婆子一阵风似地蹿过来,拦在两人面前。
“你就是东家?”她瞥了池依依一眼,“来得正好,这把扇子你给我退了!”
池依依笑笑:“不急,你不是说要报官么?这事归市司衙门管,我这就让掌柜去请司市大人。”
婆子瞪着一双鼓泡大眼:“报就报,你还敢反咬一口不成!”
话虽如此,她却堵在琴掌柜跟前不肯让路。
楼上的女客们听见,互相瞧了眼。
“池六娘疯了吗?别人还没报官,她就急着去报。”
“难道她在市司有熟人,能帮她说好话?”
“市司管的就是奸商,众目睽睽之下,还能偏袒她不成?”
“你们看她如此镇定,或许那把扇子真不是她家的。”
“可花色一样,绣法也一样,别人还道得出买家名字,如何证明不是她家的?”
“嘘,你们看池六娘在干嘛?”
楼下,池依依向婆子伸手。
“你说这把扇子是从我家买的,可否给我一观?”
婆子死死盯着她,撇撇嘴,把扇子递过去:“你瞧,这绸面都发泡了,下针的地方没拉紧针脚,随便一拨就全是线头。”
池依依拿着扇子看了眼:“的确绣得很差。”
她叫来一名伙计:“你去仓库把‘踏雪寻梅’拿来。”
伙计应声而去,不多时,捧着一把团扇折返。
池依依将两把扇子拿在手里,举起来向众人展示了一圈。
“烦请各位掌掌眼,这两把扇子,哪一把的绣工更好?”
这话一出,不只楼上的女客挤到下面的楼梯口,就连门外的围观人群也纷纷伸头察看。
“当然是左边,右边的线都花了。”
“我看也是左边,右边的梅花没左边生动。”
“这有什么好比的,左边一看就是新的,右边是旧的,当然显得左边更好。”
“不论新旧只论绣工,还是左边好看。”
池依依听着众人争论,浅浅一笑。
“刚才有人说左边为新,右边为旧,可左边这把是从仓库拿的,它绣出的日子比同样的扇面更早。”
她看向众人,一字一句慢慢道:“自我接掌绣坊以来,店里便定下一个规矩,凡是本店预备推出的花样,必须先绣一份样品让所有绣工过目,得到八成以上的人认可,才有资格进店。而最早绣出的样品会存在仓库,之后的成品若连样品也及不上,是绝不允许拿出来售卖的。”
“你的意思是,你左手那把就是‘踏雪寻梅’的样品?”有人发问。
“正是。”池依依环顾众人,“非我自夸,我家便是样品也不能有两处以上的瑕疵,而我左手这把扇子并无针脚上的毛病,为何这位大婶拿来的会如此粗劣?”
婆子瞪她一眼:“分明是你们绣工不扎实,我女儿用了几个月,不就显出毛病了么。”
池依依嘴角轻扬:“如今才四月,令爱从除夕就开始用这把扇子,看来你们家中定然炎热如夏。”
她话音刚落,四周响起几声噗嗤轻笑。
“池六娘不愧是东家,口齿好生伶俐。”
“是呀,谁会大冬天拿把扇子,也不嫌冻得慌。”
女客们娇声燕语,原本因有人闹事而烦闷,此时却生出几分凑趣的心思。
“我看那婆子不像好人,该不会是上门讹诈吧。”
“我就说晴江绣坊的绣品非庸俗人可用,她拿来的扇子一定是假的。”
楼下的婆子听得池依依明褒暗讽,哼了一声。
“池东家少和我耍嘴皮子,你就说这扇子赔不赔吧。”
池依依淡淡一笑:“当然——不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