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依依明白,上一世三皇子能轻易夺走绣坊,只因绣坊的声名还不够强。
若她此次能以新的绣法为契机,让绣坊真正入了世人的眼,通往更高的地方,哪怕毁了她,晴江绣坊依然能留下。
“学这技法耗时耗力,更要费掉不少针线,所以不只绣线,各色布料、大小绣针,都得多备些。”她向琴掌柜叮嘱。
琴掌柜含笑回应:“您放心,您只管安心授徒,其余的事交给我和周管事,保管办得妥妥当当。”
她说着话,抬眼一瞧,突然道:“玉珠,你在干嘛?”
池依依心头一跳。
这半日她一直忙个不停,就是为了让自己没空瞎想。
眼下听说玉珠回来,她望过去,却见玉珠在月洞门外探头探脑。
她瞧见她的脸,心情蓦地一松。
玉珠的脸红扑扑的,想是跑得急了,正拿手帕往额头上抹。
池依依知道她的脾气,若带回的是坏消息,她早就直冲冲闯了进来,哪里顾得上擦汗。
想到这儿,池依依心头的大石落了一半。
“玉珠,”她唤她随自己走开,“那边怎样?”
玉珠轻轻喘气:“陆家小厮接了帖子和药材,说陆少卿需要静养,没见着人。但听我雇的人说,陆家府上这半日来来往往,都是往里面送礼的,瞧那样子不像有大事。”
若主家真是性命攸关,哪还有空迎来送往,便是上门的人也得掂量掂量,少去给人添乱。
池依依闻言,心中大石彻底落了地。
她动动嘴角,忍不住想笑。
笑自己关心则乱。
坊间传言一向夸大其词,说什么七刀八刀满地是血,想必都是胡诌。
她抬手抚住心口,暗自好笑。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竟还这么沉不住气。
玉珠见她若有所思,关心道:“六娘,您没事吧,可还要我继续打听?”
池依依摇头:“不用了,知道他没事就好。”
“六娘,您以前见过陆少卿?”玉珠好奇。
以前她家姑娘整日窝在绣坊,从没听她提起过陆少卿,反而是大郎池弘光有次喝醉了酒,当着她们的面痛骂陆少卿,说他不识抬举,下了三皇子的脸面,让他们这些门客也跟着遭殃。
玉珠记得,那次六娘还安慰大郎来着,虽然没跟着骂陆少卿,但怎么看也不像与陆少卿认识。
昨晚六娘说陆少卿是好人,她是从何而知的呢?
池依依听到玉珠发问,恍了下神。
“见过,”她捂住手腕,轻声道,“他帮过我大忙。”
原来如此,玉珠自以为得了答案,又问:“雷氏书行又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没听过?”
池依依笑笑:“京里没有雷氏书行。”
玉珠讶然:“那这药材不就白送了?”
她还以为这是自家姑娘和陆少卿约定的暗语,对方一听就知道呢。
亏她还选了那么贵重的药材,竟连一个人情都没替六娘捞到。
池依依见她满脸肉疼,忍俊不禁:“别心疼了,你与其担心没捞到人情,不如担心他压根不会用。”
如果陆府的人够细心,就会发现这份大礼来路不明。
以陆停舟的谨慎,多半会将之束之高阁。
不过她只要知道陆停舟平安就好,那些药材送了就送了,她宁愿拿给陆府去扔,也不想便宜了池弘光。
“家里库房还有多少药材?”池依依问。
“可多了。”玉珠掰着指头数,“足有二三十箱呢。”
“明日搬出来,留几箱平常能用的在绣坊,剩下的送去善堂。”
玉珠张大嘴:“真的要送?那些可都是名贵药材。”
“最名贵的,寻常人家买不到,买得到的,我不差那点银子。”池依依道,“把药材捐给善堂,让他们物尽其用,就以晴江绣坊的名义捐。”
“好,”玉珠对她言听计从,“万一大郎问起来,六娘如何解释?”
“何需解释。”池依依淡淡一笑,“阿兄什么时候病了,再从公中支出银子,给他买药就是。”
她与池弘光并未分家,两人都往府里的公中账目上交银子。
池依依的绣坊生意兴隆,所得分红大都交给了公中,池弘光则进少出多。
依照惯例,公中的银子用于池府日常开销,例如主子和下人们的月例,以及府中各项采买。
在此之外,池依依和池弘光若还有其他花销,则应各自从私账上掏钱。
但池弘光只是三皇子的门客,连个正经官职都没有,平日又要人情往来呼朋引伴,三皇子给的那点俸禄非但不够,还要从公中借钱贴补。
池弘光嘴上说得好听,说是从公中借的钱改日就还,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借的钱只出不进,从没见过一个铜板回来。
“玉珠,明日你带着我的条子回去,从府里的账房支八百两银子出来,就说绣坊急用。”
“为何只拿八百两?”玉珠不解。
自从昨晚池依依告诉她池府的人都不可信,她就恨不能把池府的财物全搬到绣坊。
那些都是她家姑娘挣的,凭什么便宜外人。
池依依笑笑:“投石问路。”
池弘光不在京城,他的心腹还在池府。
那些人平日没少帮池弘光办事,如今池弘光被她支去西郊别院,没有十天半个月不会回来,她正好趁他不在,动动他的班底。
池依依掩去眸中的冷意,对玉珠道:“你去满庭芳订几桌席面,今晚叫上绣坊所有人,大伙儿一起聚聚。”
池府不是她的家,绣坊却是。
她要好好看看那一张张久违的脸,他们与她毫无血缘,但他们才是她真正的家人。
深夜的金水巷幽静如昨。
陆停舟看着宋伯,眸中泛起一丝疑惑。
“卖完了?”
宋伯点头:“晚上给郎君煎药,去得迟了些,满庭芳还剩十五只醉鸡,被人一气点了去。”
陆停舟看看自己受伤的胳膊。
“十五只醉鸡,谁那么能吃?”
“晴江绣坊,池六娘。”宋伯老老实实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