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的乡间土路在前方终于被略显平整、铺着大小不一青石板的街道所取代,虽然不少石板早已破损开裂,缝隙中长满了杂草,但比起之前的泥泞已是天壤之别。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劣质酒糟、铁匠铺烟火以及各种生活垃圾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宣告着他们已抵达此行的目的地——黑石镇。
镇子的规模比苏晨之前所在的那个偏僻村落要大上不少,街道两侧出现了两层高的木质阁楼,虽然大多门窗紧闭,木料也显得陈旧发黑,但依稀可见当年也曾有过几分热闹。一些简陋的店铺——挂着生锈铁犁的铁匠铺、门口堆着杂乱货物的杂货铺、以及隐约传出喧哗声的低矮酒馆——零星散布在街道两旁。然而,整个镇子依旧笼罩在一股挥之不去的陈旧与压抑之中,空气中那股极其微弱、如同慢性毒药般不易察觉的“衰败”气息,似乎比村里还要浓郁几分。
迎亲队伍的到来,如同在死水潭里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打破了镇子表面的平静。唢呐和锣鼓的声音被刻意拔高了几度,虽然依旧难听刺耳,却强行制造出一种震耳欲聋的“热闹”。骑在马上的李衙内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混杂着得意和嫌弃的表情,享受着街道两旁探头探脑、或敬畏或好奇的镇民目光。刘媒婆更是如同打了鸡血,扯着嗓子与相熟的店家或路人打着招呼,唾沫横飞地炫耀着这桩“天作之合”的婚事。
就在这片混乱的背景中,一个如同幽灵般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跟随着队伍,出现在了镇口。
苏晨。
他依旧是那副沾染了战斗痕迹却难掩其不凡的打扮,身姿挺拔如同寒松,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那双深邃的、如同暗灰色星辰般的【寂灭星瞳】平静地扫过眼前这既陌生又似乎有些“熟悉”(指那种衰败感)的镇子,淡漠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的出现,瞬间在镇口引起了比村里更加剧烈的轰动!黑石镇的镇民虽然比乡下村民稍微见过些“世面”,但也从未见过如此人物!那超凡脱俗的外貌,那冰冷疏离的气质,尤其是那双仿佛蕴含着无尽星空与死寂的独特眼眸……瞬间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呆立当场!
“我的老天爷!这……这是画里的神仙下凡了吗?!”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婶失声惊呼,手里的青菜掉了一地都浑然不觉。
“嘘!别瞎说!看那气度,说不定是京城来的哪家王孙公子,微服私访游历到咱们这穷乡僻壤了!”旁边一个自诩见多识广的账房先生压低声音猜测,眼中充满了敬畏。
“长得是真俊……比戏文里唱的潘安宋玉还好看……就是……就是看着好吓人啊,那眼睛……灰蒙蒙的,像是没魂儿似的……”一个年轻的姑娘红着脸偷偷打量,却又被苏晨那冰冷的气场所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蔓延,好奇、惊叹、敬畏,以及一丝莫名的不安。
混乱的人群中,总有那么几双眼睛,闪烁着不同的光芒。靠近镇口墙根处,几个穿着破烂、游手好闲、一看就是镇上地痞流氓的闲汉,正贼眉鼠眼地互相使着眼色。他们注意到了苏晨那虽然破损但明显材质不凡的衣物,注意到了他孤身一人、似乎毫无防备的样子,更重要的是,注意到了他那张足以让任何富家千金或寂寞寡妇动心的脸——这在他们眼中,可不仅仅是“肥羊”,简直是能卖个大价钱的“奇货”!
“嘿,哥几个,看到没?那小子细皮嫩肉的,穿得也不错,八成是个迷路的富家少爷!”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地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等会儿找个机会,把他拖到后街那破庙里……”
“没错!到时候……嘿嘿,是卖给人牙子换钱,还是先让哥几个‘乐呵乐呵’,都好说!”另一个尖嘴猴腮的地痞猥琐地笑着,搓着手,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和“美人”入怀。
他们低声盘算着,悄无声息地从人群边缘围拢上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试图靠近那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猎物”。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苏晨还有七八步远,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那个一直平静地注视着迎亲队伍的“猎物”,突然,缓缓地转过了头。
没有愤怒,没有警告,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苏晨只是用他那双如同寂灭星辰般的暗灰色瞳孔,平静地、淡漠地,扫了那几个正悄悄围拢过来的地痞一眼。
那目光,冰冷得如同来自九幽深渊,仿佛能冻结灵魂。那目光,淡漠得如同神只俯瞰蝼蚁,带着一种超越生死的绝对漠然。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杀气外放,却蕴含着一种比任何刀锋都更加锋利、更加令人绝望的“存在否定”!
仿佛在说:你们的存在,于我而言,毫无意义,甚至……不配被我感知。
刹那间!如同被兜头浇下了一桶混合着冰渣的极寒之水!又像是灵魂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彻骨的巨手狠狠攥住!
那几个原本还满心贪婪、自以为得计的地痞,在接触到苏晨目光的瞬间,如同被施了最恶毒的诅咒!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控制不住地倒竖起来!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根本无法用理智去理解、也无法用勇气去对抗的绝对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冲垮了他们所有的贪婪与欲望!
“啊……鬼!鬼啊!!!”
刀疤脸地痞发出一声短促到变调的惊恐尖叫,如同见了鬼一般,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双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他身边的几个同伙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互相推搡着,连滚带爬,如同丧家之犬般,惊恐万状地逃离了现场,一头扎进旁边的小巷,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围原本也有些小心思、想看看热闹或者也想捞点好处的人,看到这一幕,更是吓得噤若寒蝉!他们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收回了所有好奇或不怀好意的目光,纷纷低下头颅,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再也不敢多看苏晨一眼!
苏晨只是平静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甚至没有刻意去动用【灰烬之心】的“寂灭”效果,仅仅是【寂灭星瞳】本身带来的、那种源自更高生命层次的冰冷威慑,就足以让这些凡俗之辈心胆俱裂。
不经意间展露的冰山一角,效果显着。至少,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迎亲队伍自然也注意到了镇口这短暂的骚动和苏晨不动声色间吓退地痞流氓的一幕。骑在马上的李衙内脸色变了又变,心中的忌惮更深,也更加印证了刘媒婆关于“山神精怪”的说法,甚至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仿佛有这样一位“高人”关注自己的婚礼,反倒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只是那眼神深处挥之不去的不安,却如同阴影般笼罩着他。刘媒婆更是吓得心惊肉跳,暗自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得罪这位“爷”,同时打定主意,等拿到赏钱,立刻就走,绝不多留片刻。
队伍继续前行,穿过几条相对宽敞些的街道,最终在一座看起来是镇上最气派的宅院前停了下来。青砖砌成的高墙,两扇刷着朱漆的大门,门口还蹲着两只雕工粗糙、看起来有些呆板的石狮子——李府到了。
然而,苏晨的【寂灭星瞳】却能清晰地看到,这座看似体面的府邸,同样被那股无处不在的“衰败”气息所笼罩。高墙的墙角处,蔓延着大片大片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紫色苔藓,甚至连那两只石狮子的眼眶里,都仿佛有阴影在蠕动。空气中那股陈旧、腐朽的味道,在这里似乎更加浓郁、更加刺鼻。
李衙内翻身下马,在仆人的簇拥下准备进府。但在踏入大门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特意将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浑浊和麻木的老管家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朝着远处依旧不紧不慢跟来的苏晨努了努嘴,用一种既要强撑面子又充满深深忌惮的语气,郑重其事地吩咐道:
“福伯,看到后面那个人了吗?”李衙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依旧难掩一丝颤抖,“那……那可能是路过咱们黑石镇的一位‘高人’,身份尊贵得很!等会儿他要是进来观礼,你务必!务必找个最好的位置,单独安排!用府里最好的茶水点心招待!千万!千万不可有丝毫怠慢!更不许府里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去招惹他!听明白了没有?!要是怠慢了这位‘高人’,惹恼了他,出了什么岔子,仔细你的皮!”
老管家顺着李衙内的视线看去,当看到苏晨那如同画中仙人般的身影和那双独特的暗灰色眼眸时,也是猛地一愣,随即听到自家衙内这番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到近乎惶恐的吩咐,心中更是充满了惊涛骇浪般的疑惑和不解。自家这位眼高于顶、无法无天的衙内,什么时候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如此“客气”了?还“高人”?这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但他看着李衙内那严肃到近乎狰狞的脸色,知道这绝非玩笑,更不敢多问半句,连忙点头哈腰,如同捣蒜般连声应道:“是是是!衙内放心!老奴明白!一定!一定好生招待!绝不敢有半分怠慢!”
李衙内这才稍微放下了心,但依旧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仿佛有双冰冷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他不敢再耽搁,连忙催促着众人将花轿抬进府内,自己则快步走进了那扇看起来如同巨兽之口的朱漆大门。
苏晨在李府门外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并未立刻跟进去。他平静地注视着那顶红色的花轿被抬入府中,消失在高墙之后。【寂灭星瞳】的感知告诉他,那股缠绕在新娘身上的阴冷死寂能量,在进入李府之后,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一丝,如同找到了某种……“共鸣”?
他需要等待,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时间缓缓流逝,李府前院很快便热闹起来。宾客陆续抵达,大多是黑石镇上有头有脸的商户、地主,以及一些在衙门里当差的胥吏同僚。酒席在前院的空地上摆开,虽然桌椅陈旧,菜肴也算不上精致,但依旧是镇上难得的“盛宴”。觥筹交错,划拳行令,喧闹嘈杂,充满了小地方特有的粗俗与热闹。
苏晨计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迈开脚步,平静地朝着李府敞开的大门走去。门口的几个家丁看到他,想起老管家之前的严厉吩咐,非但不敢阻拦,反而如同见了瘟神般,畏惧地低下头,迅速让开了道路。
苏晨的出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倒入了一瓢冷水。他那超凡脱俗的外貌和冰冷淡漠的气质,与前院这喧闹粗俗的环境形成了极其鲜明、极其刺眼的对比。原本嘈杂的宴席现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宾客——无论是正在高声划拳的醉汉,还是低头算计着人情往来的商户,亦或是互相吹捧的胥吏——都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般,齐刷刷地转过头,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聚焦在了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惊讶!好奇!审视!忌惮!羡慕!甚至……一丝丝难以言喻的自惭形秽!各种复杂的情绪如同无形的电流般在空气中疯狂碰撞、激荡!原本热烈的气氛骤然冷却到了冰点!时间仿佛凝固!